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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驯之敌(243)

在金雪深教育于是非不许他看乱七八糟的书时,本部亮和宁灼坐在一起,身上披着宁灼的防火毯,欲言又止。

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你们真的要走?”

宁灼反问:“你的债主一个死了,一个生不如死,你也会赚钱了,还需要我们保护吗?”

“小唐……”本部亮艰涩的话音中又带着一点期盼,“他也走?”

宁灼简明扼要地回复:“走。”

本部亮的心肝揪扯着剧痛了一下,面上的神经却还是迟钝着没有反应:“……小唐有父母吗?”

宁灼眼睛也不眨一下:“他的父母都死了。”

本部亮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噢……”

他舔了舔嘴唇,知道自己今天之后,或许就要和他们分道扬镳了,于是一股脑将自己的心里话倒了出来:“我不是咒你们……出海真的很危险。小唐他挺弱的一个孩子,得要人照顾着、宠着才行。他一个人小老鼠似的住在地底下,我怕他不适应外面,也怕他出危险……他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以前受了多大罪啊……”

宁灼相信,本部亮这一番絮絮叨叨中包含的感情全是真的,是发源自天性中的舐犊情深。

冥冥之中,他跟唐凯唱就是血脉亲人,是天然的投契。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唐凯唱是在无边孽海中开出的一朵小花,轮不到本部家去采。

本部亮也察觉出了自己的语无伦次,擦了擦发热的眼窝,重新组织了一下,结果仍是越组织越乱:“我总觉得,和他心里很近……他要走,我舍不得,真舍不得,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人老了,就想有个家……”

宁灼无情地冷眼看着哀伤爬上本部亮脸上的每一寸皱纹,只用一个问题,就堵住了本部亮的嘴:“……那你之前干什么去了呢?”

你儿子造孽的时候,你在哪里?

唐璧孤独地死在浑浊的营养液里的时候,你在哪里?

本部武的龌龊行径东窗事发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

这样的人,老了,贪恋家庭温暖了,想要懂事、听话、投契的孙子陪在自己身边了。

世界上可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宁灼不和他多说话,摇着轮椅走开,留下本部亮这个麻木不仁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由得他后知后觉,痛得剜心彻骨。

他以后的人生里,都会被这种孤独的痛楚缠身。

他不配享受幸福,也不配去弥补。

宁灼离开屋子,刚一偏头,就看到了屋外不知道等候了多久的林檎。

林檎直起身子,说:“你们可以走了。”

他知道宁灼可疑。

但目前的证据,没有一项能指向宁灼的,包括他们刚才在屋内各自的对话,也无法作为证据去指证什么。

林檎已经看透了,宁灼运用的是银槌市的法则。

在这里,只要在法则庇护下的其他人无罪,他也就无罪。

林檎又说:“你刚才说,你们要走?”

宁灼:“嗯。”

“离开银槌市?”

“嗯。”

林檎递给他一根烟,这是刚才负责人散给他的:“这么突然?不是怕我抓你吧?”

宁灼接过来,并不点燃,只是用嘴唇抿住:“你试试。”

林檎给自己点燃,烟草咝的一声,烧出了辛辣的薄荷香:“傅爸爸也走?”

宁灼:“不知道。你走不走?船上也给你留了个位置。”

林檎叼着烟,任凭袅袅青烟徐徐上升:“不走了。这里还需要我,我想要做的事情,还没完成。”

宁灼一点头,认同他的决定:“你一个人,撑不撑得住?”

林檎:“我撑不住,想想你们,想想爸爸,就能撑得住了。总不能叫你们失望。”

宁灼又问:“和这些人打交道,你能记得你的本心吗?到时候,谁又能管住你?”

这个问题带了几分诛心的意味,很难回答。

林檎默然了很久,沉默到一支烟缩短了一半,才给出了回答。

“如果你将来还能回来,我又真的变了……”林檎把一颗冰冷的黄铜子弹交到他手里,“你就用这颗子弹来杀我吧。”

宁灼态度自然地收下了子弹:“还有别的事情吗?”

“这里已经没有了。”林檎不舍地微笑道,“我就是来通知你们,可以走了。”

“你没有事情,我有。”

宁灼望着林檎:“当初,你问我要怎么管理你的那支队伍。我只告诉过你,分出哪些是真心办事的,哪些是被安插进来的,把他们分别安排工作,专注案件就行了。但是我有件重要的事没有提醒你。”

林檎洗耳恭听。

“……你要弄明白,安插进来的那些人,究竟是属于哪一帮势力。就比如说,当年你的九三零专案组里,‘说不定’不只是有查理曼的人混进去了,还有查理曼夫人的人。这两拨人的目的不同,一个在暗,一个在明,所以会从不同的方向,干扰你的调查进程。”

林檎恍然大悟。

当初宁灼不刻意提醒自己,就是想让自己忽略到“查理曼夫人”这个重要的因素,好叫他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推进。

“……多谢提醒。”林檎发自内心道:“幸亏我们不是敌人。”

“我的敌人正在外面等我。”他一挥手,自己摇着轮椅,向外走去,剔透的手臂在空中随便挥了一挥,“林檎,有缘再见。”

……

一顿晚饭,吃死了一个人,重伤了一个人。

宁灼独自一个坐在下行的电梯中,从肺里呼出一口漫漫的长气。

他忽然很累了。

在他的身心一齐疲惫起来的时候,他看见了单飞白。

他披挂着一身淡淡的光芒,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他,看上去年轻、修长、健康。

他的皮肤在停车场的光芒映照下,调和出了蜜一样的光泽。

单飞白注意到了宁灼的到来,大踏步而来,俯下身检查了他肩膀处小小的擦伤,用嘴唇轻轻贴了一下,又捧住他的脸,盯住那绿宝石似的眼睛,左看右看,给出了他那个幼稚游戏的答案。

“……我猜,你在想我。”

宁灼眨了眨眼睛。

说起来,他在宴会全程,的确什么都没有想。

除了单飞白。

在火起后,宁灼顺手摸走了一个莲花形状的精致点心,用卫生纸包着,揣在口袋里。

他没有隔空鉴馅的能力,不清楚单飞白喜不喜欢这点心的口味,会不会挑嘴。

宁灼打定了主意,要是小狼崽子敢挑三拣四,就把东西直接塞他嘴里。

单飞白亮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眼底的横纹波光流转:“……是不是在想我?”

宁灼定定望着他,没有给出答案。

他在想另一件事:

总会在心里时时想到的人,是不是就该叫心上人?

宁灼觉得自己不大擅长去爱,即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心里没有什么拨云见日的震撼感。

他只是在思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