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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失晓枫(44)

白银枫这才明白,这是一座勾栏院。勾栏瓦肆,也并非是所有男人向往之地,至少,唐晓雾就非常不喜欢这种地方。

那龟公扶着白银枫从后门绕道进了爱晚楼,发现他并不瘦弱,便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有两把子力气吧?以后楼里要是有人闹事,就叫你来帮忙。也不用你出手,就站在旁边壮壮声势,平日没事就烧水劈柴,能行吗?”

白银枫连忙道:“我一定尽力而为。”

“我叫阿兴。你应该没有地方住吧?后院这边有间柴房,你可以住这儿。”

“真的吗?谢谢小兴哥!”

阿兴安顿好了他,便离开了,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真牛气,管吴妈妈叫姐姐?”

第35章 客来

爱晚楼和京城其他家勾栏院一样,每天下午开门迎客。恩客们若是来得早了,便会多点些酒菜,和花姐儿们消磨一晚,次日早上离开。

申时一刻,鸨母就把空闲的姑娘们叫起床梳妆打扮,嘱咐几个没生意的年轻姑娘到门外迎客,最好是要主动些,揽客的词儿再露骨些,突出自家姑娘“肤白胸大”的特色。

一个刚开苞没多久的姑娘迟疑道:“妈妈,这么说会不会太俗气了?而且城东的春风楼刚选了花魁出来,客人们多半去春风楼了,咱们再吆喝也没用的吧?”

鸨母的手指戳到了她脑门上:“你懂什么?俗才好,男人就喜欢俗的!春风楼是瞧热闹的多,哪有咱们客人多?瞧你穿那么厚,还不给老娘换一身?”

爱晚楼客人是多,可是舍得花钱的却少,始终不比春风楼会做生意。而且,爱晚楼没有国色天香的花姐儿,再会做生意也很难撑得住场子。

那姑娘被鸨母的指甲戳得生疼,却是嗫嚅不语,回房去换了衣裳。

鸨母环顾一圈,叉腰道:“怎么都死气沉沉的?去叫小银子出来弹三弦子,金桂花呢?让她梳洗快点儿,唱两曲,热热场子。”

一个小丫头福了一福:“好叫妈妈知道,桂花姑娘昨天晚上的客人没走,说是要包三天。”

老鸨的脸色和悦了不少:“那就叫玉珠来唱。”

“是。”

已经入了六月,一天比一天热,对他们做皮肉生意的影响很大。这么热,大家都不想挨得近。虽然妓院可以去买冰,但也只能用在大厅,别地儿再用,只怕亏得底儿掉。他们爱晚楼不比其他青楼规模大,能省一些是一些。

没多久,一个少年一手抱着三弦,一手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出来了。

鸨母焦躁地扇了扇手里的团扇,见到小银子一瘸一拐地走路,她就看不过眼,后悔一年前怎么发了神经非要带回来。

当时晃眼一看,觉得这小子有点像自己那个离家出走的儿子,后来带回爱晚楼洗干净了,发现其实也并不怎么像,白白浪费自己的饭钱。

不过这小子机灵,会主动找活干,姑娘们唱小曲儿,他会帮忙弹三弦。

这一手三弦开始时弹得挺烂,现在倒也还似模似样的。只是他盲了眼睛,一走路就要人扶,姿势还不好看,吴妈妈便让他少走动些,在大厅弹着就行,除非客人主动要求,不然别去雅间,以免惊扰了客人。

白银枫被小丫头扶到椅子上坐下,他含笑朝那丫头道谢,放好了自己的拐杖,问翠珠唱个什么曲儿。

玉珠看着他的俊脸出神,直到他再问一遍,才红着脸道:“就唱一个《子夜歌》吧。”

琴师生得俊,唱歌的人也能动情些。据说爱晚楼里喜欢这位少年琴师的不少,只是大家沦落到妓院,早已没有了寻常人家小儿女的幻想。

和一个瞎眼瘸腿的琴师有什么钱途?就算你愿意养着他,他也护不住你。命苦的人活着,能保住自己就算不错。

白银枫自然不明白翠珠在想什么,他刚才还在厨房帮忙烧火,厨子刘师傅答允他蒸好了馒头就先悄悄给他一个。不然他等到半夜,撤了酒席再吃剩菜,馒头都冷了,口感不好。

他高高兴兴地烧了半天柴,就被叫出来弹三弦,虽然郁闷,但也习惯了。

他拿了拨子开始弹,玉珠清了清嗓子,唱道:“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白银枫在爱晚楼待久了,起初很不适应。那么多女子被迫卖身,放他以前是看不过眼的。但现在他已经想通了,把她们救出去,她们也没有容身之处,在妓院里,至少有口饭吃。他现在还要靠吃她们的剩饭过日子,连她们都不如,哪里就能轮得到他来同情她们?

何况爱晚楼不是最底层的那种开在巷子最里面的妓馆,像那种地方,娼妓们的生活都是极惨的,每天频繁接客,所剩的时间连睡觉都不够。不慎染了花柳病,就只能被关在小房间等死,不会给钱医治。

相比之下,待“女儿”冷酷无情的鸨母吴妈妈还算是有几分人情味的。所以虽然现在“吴姐姐”对他没有好脸色,他仍然一口一个叫她“吴姐姐”。

混到如此地步,过往的亲友是一概不愿意见了。

他对自己以前快意恩仇的生活不是不怀念,在心中再三地问过自己,那样去救唐晓雾,到底值不值得。毕竟唐晓雾什么都想明白以后,可能会笑他傻。

但在当时,他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办法阻止唐晓雾去喝那碗莲子羹,当时的情绪又无比激动,于是铸成大错,无法挽回。

虽然他非常羡慕冷静理智的那种人,觉得他们的气质超群,自己也一直暗中想要模仿他们,但事到临头,不得不承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就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

来到爱晚楼已经一年,那天发生的事已恍如隔世。习惯在妓院的日子以后,倒觉得先前的那个白银枫和他没多大关系,现在在妓院里的帮工“小银子”才是自己。

稍稍走神了一会儿,玉珠的一曲已毕。大厅里零星地响起喝彩声,让再来一个。原来外边揽客的姑娘也都十分尽力,没多久就有三五个客人进来了。

玉珠谢过了以后,便又唱了两曲,也都是风骚入骨的曲子。

玉珠的嗓音不如金桂花甜美,但娇娇怯怯的,唱得婉转多情。

白银枫弹三弦的手艺本来忘得七七八八了,但为了谋生,又捡了回来。想着若是有一天离了爱晚楼,他还能沿街卖艺。

不过他也不能一直弹,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喜欢听三弦,更何况弹琴的是个男人。虽然他手指算得上纤长,但因为多年练剑的原因,指关节稍稍粗大了些,不如姑娘们的线条柔和秀气。

三曲已毕,便换了翠香上去弹琵琶。有一个客人点了玉珠去雅间陪酒,白银枫听那客人的声音,便知是玉珠固定的几位恩客之一,据说年纪不小了,然而玉珠见了他,仍然能含羞带怯地叫一声:“爷,您总算来了。奴家等得您好苦!”

这些情场逢迎的话,风月场所里没人当真。

大概世人都是如此,所谓的真情有几分折扣,实难猜测。白银枫回想起当初与唐晓雾、云涛兄妹在庄子中时,他们言语里的真情假意,此时的他已不能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