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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解五味(3)

王府的厨子不止他一个,过了两天,轮到他一个月一天休息,他便对孙长史告了假,迫不及待地带了银子回家去。

家里为了开酒楼,换了小宅子,如今酒楼被大哥变卖了,一家人仍然挤在城西这座小宅子里。大哥说,读书很是费钱,一本书要好几两银子。他以前听的时候,还在自家酒楼做二厨,爹有事不在,他就充当主厨,客人也吃不出来,有时客人还说,好像更好吃了,是不是食材换了,听得他心里美滋滋的。在自家酒楼做事省心,只是没有月钱,爹也没亏待他,总说如果他需要买零嘴,就问他要。可他二十岁了,哪里还会去吃零嘴,一个月愣是没花几个钱,自然也就没有银钱的想法,哥哥说的什么,他听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

直到有一天,哥哥卖了酒楼,说是拿去捐个监生,以后有了官身就能照应全家。酒楼卖了四百两,捐个监生就要三百两,其他一百两也没剩下,哥哥说,拿去找人打点了。爹爹原是指望哥哥进学,一步步考上状元,没想到哥哥直接就卖了祖业,当下一病不起。

蔡仲青才发现,天塌了。爹爹看病吃药的钱是嫂子拿嫁妆填补的,两个侄子和一个侄女不过几岁,总是吃不够。后来家里统共的十几两银子都花光了,还欠了帐,哥哥还没回来。

蔡仲青不得已,插了草标把自己卖了。因这些天一直在王府,脱不开身,如今才有机会回来一趟。

他敲门好久,没有人应,害怕起来,使劲捶门,喊道:「有人在吗?我是仲青!」

隔了一会儿,蔡伯鲤将门开了一道缝,看到是他,赶紧将他拉了进去,关上大门。

蔡仲青被他骇得心惊胆颤,颤声道:「发生什么事了,哥?」

蔡伯鲤白了他一眼:「敲门这么大声做什么?仔细惊动了邻里,咱家还欠着钱。」

蔡仲青道:「没事,咱家只欠了十二两,我带回来的银子够还的。」

蔡伯鲤目露精光:「你带了银子回来?怎么不早说?」

蔡仲青点了点头,大步往屋内走去:「咱爹的病怎么样了?我去看看他!」

蔡伯鲤一步不离地跟在他后面:「还是那个样子。」

才几句话的工夫,兄弟俩就进了蔡老爹的屋子。蔡仲青看到爹爹颤颤巍巍地就要从病床上坐起,连忙抢先上前拦住了他,「爹,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蔡老爹看着自己的次子,老泪纵横:「青儿,苦了你了……」

因找不到蔡伯鲤,蔡仲青决定卖身前只对嫂子施三娘说了一声,施三娘六神无主,自是阻拦不了他,如今看父亲的模样,想必嫂子已经将原委告诉了爹爹。

他心知自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不可能多天不着家,施三娘在公公面前瞒不了小叔的去向。只是如此一来,爹爹知道自己卖了身,忧虑之下,病情怕是又要加重了。

蔡仲青心中悲苦,脸上却是笑容满面:「我有什么苦的,王府吃好穿好,恐怕比家里过得还好些,银子就留给家里用吧。爹爹该吃的药就按时吃,不要俭省。」他把肩上的包袱取下,放到床边。

蔡伯鲤从旁拎起了包袱,掂了掂,惊道:「怎么这么重?」连忙拆开,被白花花的银子晃了眼,这么好的成色,蔡伯鲤还是头一回见,喜道,「兄弟!是王府雇了你么?蔚王府果然豪爽!我就说,我兄弟的厨艺天下无双,放到哪都让人刮目相看,蔚王府哪有不识货的?」

蔡老爹急道:「你个不孝子,给我放下!那是你弟弟的卖身钱!」

「卖身?」蔡伯鲤呆了呆,「你哥哥我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哪里需要弟弟去卖身?」

蔡仲青勉强道:「哥哥捐的监生都打点好了么?」

蔡伯鲤拍着胸脯道:「你哥哥做事,哪有不成的?你就在家等着哥哥的好消息!这银子当真是及时雨,爹,我先拿十五两银子去还给邻居……」

他从包袱里掏了两大锭银子,便要往门外去。

「站住!」蔡老爹说得太急,不断咳嗽起来。

蔡伯鲤无奈道:「爹,你既病着,就好好躺着吧,何苦还操这份心?」

「我叫你站住,你没听到么?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了?」

蔡仲青连忙给父亲披了衣裳,蔡伯鲤叹气道:「爹有什么话,说着便是,儿子听着。」

蔡老爹狠狠在他身上打了几下:「给我跪下!」

蔡伯鲤不甘不愿,只得跪了下来。

蔡老爹惨然道:「对你弟弟跪着。」

蔡伯鲤看了弟弟一眼,倒也没反抗,转向了弟弟的方向。

第3章

蔡仲青吓了一跳,想要搀扶起哥哥,哥哥挣脱了他的手,他连忙对着哥哥也跪了下来:「爹爹,你快让哥哥起来吧,我哪里能让他行这般大礼?」

「仲青起来!」

蔡仲青知道父亲的命令不可违抗,又不舍他多说话,坏了身子,只得起身,却站到了哥哥的旁边,不受哥哥这个礼。

蔡老爹咳嗽几声,对蔡伯鲤道:「我蔡某人没用,只能送一个孩子念书,便送了你去,你弟弟年纪小,我舍不得他读书受苦,便让他跟在我身边学艺。因你是读书人,讲究个门面,于是又给你娶了老婆,你弟弟二十了还是个光棍,家里的酒楼是借钱开的,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把钱还上了,我还打算再挣些钱,就给你弟弟也娶一个知冷热的,如今那酒楼却被你卖了。如今我卧病在床,你弟弟卖身供养这个家,你就这么拿了银子走?」

蔡伯鲤道:「爹,你要怎样,儿子照做就是了。」

蔡老爹道:「我要你答允你弟弟,今后当官了,就把你弟弟赎身出来。」

「这……」蔡伯鲤正要答话,蔡仲青已道:「自家兄弟,何苦说得这么生分?哥哥快起来。」

蔡伯鲤为难地看了一眼蔡老爹,蔡仲青又道:「王府是不许赎身的,以后可能也很难找到机会回来一趟。哥哥只要替我多照顾爹爹,弟弟就心满意足了。」

蔡伯鲤忙道:「弟弟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咱爹,帮你给爹尽孝。」

蔡老爹面色苍白,艰难地点了点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家里的钱和房子,都归了你哥哥,我这辈子,是要你哥哥养的,你去了王府,就好好做事,王爷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伯鲤,捐监生的事,办得怎样了?」

其实一般人轻易见不到王爷,前两天王爷传唤他,就已经让很多下人艳羡了。但蔡老爹这么嘱咐,蔡仲青也只有老老实实应着。他以前在自家后厨,他也是被父亲嘱咐要老实做事,轻易不露面的。反正以前怎么做,今后还是怎么做便是。

蔡伯鲤得意道:「爹放心,县父母打了包票的。」

蔡老爹对于捐监生的事并不很懂,也不会真去问县太爷,听着儿子的叙述,安心了几分,他这个大儿子,是一向让他骄傲的。

蔡老爹让两个儿子扶着他回床上躺下。因接受了儿子捐监生的事实,如今又有了好消息,这事显然已经定了,蔡仲青又好端端的,没出什么大事,他心中那股郁气消散了许多,看了看在床头伺候的两个儿子,心想他有两个儿子,果然还是有福气的。他欣慰地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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