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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獍徒(46)

作者: 清金钩钓 阅读记录

沈构站在浮玉山脉与麓北寨的关口,神情无限缅怀。这片土地下,埋葬着曾与他并肩的袍泽故旧。

当年沈构突破曾曾阻拦,带着远超规制的人数前来救援,他那时已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把人救出来。我大郑的好儿郎,不该死于官场诡计。

人到底是没救出来,沈构也为此受了责罚,厢军被寻了由头夺了粮道护运的权利。滇远路官兵情势自此急转直下,虽非分崩离析,也已是岌岌可危。

旧恨不能泯,好在,游魂已不孤。

滇远路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入了秋,安抚使就该回郑都了。可朝中摄政王不着急,太后也不着急,竟是心照不宣地都忽略了这茬,那么谢怀御与杨观二人何时回去,皆由自己说了算了。

元和七年,春雨后一声惊蛰,激荡醒了已平静半载的沉潭,波心扬起浪千叠。

夜深时分,三更鼓过,裴家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陆陆续续吐出了几辆马车,行踪可疑地向不同的方向驶去。

很快,空旷的大街上车辙声交错回荡,程家与祁家的马车都停在了裴家侧门前。

裴府上灯火通明,府外候立的小厮却连灯盏也不提,他身着深色卦衫,站在门边藏于夜色。直到要等的几位大人来了,他才改变姿态,从黑暗中走出,将客人迎进门。

裴府内纵使压着声响,那动静也不小,慌乱难掩。程孟维与祁延宣心照不宣,沉默一路,小厮将他们引入裴知候所在的书房后,便阖上门退出了。

看样子裴知候是在圈椅上瘫了有一阵了,见他们来了,臂肘撑着扶手起身道:“两位哥哥,可算是来了。”

程祁二人对视一眼,还是程孟维率先开了口,说:“裴兄深夜遣人来寻我们二人,不知是发生何事了?”

裴知候耷拉着眼睛,抹了把脸,说:“连文不见了。”

“连文不见了?”程孟维惊诧道:“是何时不见的?前些日子我还见他同我家侄子一道玩,怎么就不见了?”

“是啊。”祁知候宽慰他道:“兴许是孩子们在外玩得忘了时辰,明日就一身酒气从哪里回来了,届时你可好好教训他才是。”

“起先我们也当是他忘了时辰,故也不曾去寻。我那夫人溺爱孩子,担心连文回来后遭我责罚,还替他瞒着我。”裴知候哭丧着脸,说:“可这孩子再不着调,也没有接连三四日都不归家的先例。再者,若是他醉倒在哪家酒坊里,这儿的哪家掌柜不认得他是我家公子,早该天一明就遣人来裴府报信才是。我家夫人怕报信的人撞到我跟前,还特意派人去门口等着,为的就是提前将口信拦下,可一连等了两日,都没盼来个动静,她这才慌了,急急地来告诉我。”

“我一听,也慌了神,当时就要去请两位哥哥来商议对策。可我那大舅哥又拦下了,说家丑不可外扬,没准是连文晓得自己回来免不得一顿好打,干脆贿赂了哪家掌柜不让其来报信,自己还躲在坊市里。”裴知候说:“我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便央了大舅哥私下进各家查探一番,谁承想,又盘查两日,连文是彻底没了消息。”裴知候突然伸手,紧紧攥着程祁二人,颤声哀求道:“程兄,祁兄,我就连文这一个儿子,现在我只求他一个平安。他从小到大可是还叫你们叔叔的呀,你们可得想想法子,救救连文!”

别说他们几家之间的关系,就说各家都是有孩子的,亲里亲眷的,谁家孩子丢了不心疼,这忙自然是要帮的。

祁延宣问裴知候,说:“连文是四日前离了府就失踪的么?”

“是......不!”裴知候想起了什么,激动道:“不对,他那日离了府,还去了趟府衙附近的那家万氏商铺,而后才断了音讯。”

祁延宣说:“不若再去问问是何时离开的,总不能是在你们自家的铺子里出了事。”

自家,不,不是,不是自家的。那掌柜的是万家派去的,可那伙计,却是山匪乔装的!

那家商铺根本就不是作商铺之用,店里七零八碎地摆着些莫名其妙的玩意,都是万家库房中摆久积灰的,做个样子罢了。也并不在意每月营利如何,来客都是要被狮子大开口吓回去的。

那店面是元和二年开起来的,五年了,掌柜打的账本也没换一本新的,内里纸页上干净地一塌糊涂,只偶尔有一两个冤大头的名字被记载其上。

而柜面底下,却另藏着两叠泛黄卷边的账册,一叠记着与山匪间的米粮来往,另一叠的落款却是郑都。

——是山匪!

裴知候绝望地说:“自粮道回厢军手下后,账册已近半载不曾动过了。山匪多次派人来向我们讨粮,那关口却被重重把手,我们实在是运送不进,想是他们急了,将连文绑了。”他把自己说得泪水涟涟,裴知候与山匪打交道多年,怎么不知山匪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脾性。纵使他们没存了残害连文的念头,自家孩子打小娇生惯养的,还不知这三四日间该吃了什么苦头。

程孟维和祁延宣听后惧是一惊,祁延宣宽慰他说:“至少山匪所求还是米粮,连文性命还是无碍的,我们先快快凑些东西,去稳住他们。”

“正是这么说。”程孟维接口道:“粮仓虽被厢军扣住了,我们多凑些财物送进去,那些山匪自有法子从大契手上换来米粮,他们得了米粮,自然愿意将连文放回来了。”

祁延宣低声道:“只是不知那沈构是否能让我们将财物送进去。”

“我家夫人已回了她母家,打点财物送去厢军指挥营。”裴知候喉中逸出一声痛苦,说:“他沈构再怎么视钱财如粪土,总该体谅体谅做父母的心吧!”

程孟维捏着裴知候的肩,恶狠狠道:“沈构若是不同意,我们也不必顾他面子了。硬往里面送便是,厢军接手的是粮道,可不是整条浮玉山脉和麓北寨,我们送自家财物,哪里轮得到他来管!”

屋外门窗作响,万氏夫人推门进来,道:“沈指挥同意了!”

这就同意了?!裴知候有些不可思议,却又不敢多问,生怕一问就惊走了机会。马上就冲到房门口,招了小厮女使,让他们将库房中宝物装箱压上马车。

程孟维与祁延宣也告退了,他们各回府上,也粗略清点了些财宝,带着车仗出行。天光乍破时,在浮玉山脉脚下,麓北寨的入口处,又碰了头。

沈构已带着厢军在那处候着了。不管往日里同沈构是再不对付,此时几位监司官见了他,却是皆松了口气。山匪再乱来,总不敢在官兵眼皮子底下将人撕票。

沈构摊开手掌,向山坳里指了指,说:“几位大人,是谁进去领人啊?”

裴知候下了马车,向他走来,说:“我去。”

沈构点头,说:“裴大人,请吧。下官就不陪同了。”

程孟维斜睨着他,说:“怎么?沈指挥怕了?”

“是啊,我怕了。”沈构笑道:“我脚下踩着死去兄弟们的尸骨,每走一步,都在警醒我当年事。过了关口,更是连绵不断荒坟茔,让我怎么敢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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