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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时晴(30)

作者: 纯白阴影 阅读记录

秦峥沉默了,他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凄凉了,赶紧调整,开个玩笑:“你说的,我再想不通的话,晚年悲苦。我可不想被你说中了。”

夜色弥漫,他看不清秦峥的表情,秦峥终是无言,把酒瓶子伸过来,跟他的碰了碰。

星光映照的大海边,两人并肩慢慢把酒喝完,他注视着海浪中隐隐荡漾的亮光,有句话很想说,但酒喝得还不够多,不好借机说出口。

曾经像挥甩鞭子一样浪掷生命,把一颗心抛向岩壁上反复摔打,依然被生活善待了。遇见你,是我从28岁起,人生最幸运的一件事。

飞机抵达云州,秦峥着急看索索,两人先去寄养机构。回家的车上,秦峥给索索顺毛,绷着一张脸不做声,他以为秦峥在飞机上没睡好,让司机关掉音乐,扭头说:“到我那儿你补个觉吧。”

秦峥仍在沉思,他担心公司哪个项目出了纰漏,连忙拿过笔记本电脑和同仁们联络,结果一下车,秦峥很严肃地说:“你那个故事有漏洞。”

他茫然问:“什么?”

“可以先床笫之欢,再棋酒之交,也可以既床笫之欢,又棋酒之交,区别在于体力。讲故事的人生活常识不太行,一点逻辑都没有,也就你信了。”秦峥说完,唤过索索,一起去花园跑步。

沉思了一路,就在琢磨这个?他啼笑皆非。但是古中国所有故事都不是用逻辑来衡量的,它们统统只在讲一件事:宿命。他敬畏这无常的命运。秦峥当年走向他,何尝不在逻辑之外?

有次送索索去打疫苗,接回来时,他感叹初相见那天,他和索索没两样,不可能像孔明,问秦峥:“你就没想过看走眼了,这人不是孔明,是冻僵的蛇吗?”

秦峥说:“那就养寇自重吧。人不能只认死理,要善于变通,懂吗?”

许许多多的回忆漫卷心头。他看着庭院笑,等到圣诞节,他就搞个户外烧烤,今年哪儿都不去了。

日子平静充实地往前过。11月,天空艺术空间为艺术家齐染做全球巡展,他很喜欢齐染的“花在燃”系列作品,订了其中一幅《蔷薇在微笑》,是齐染为故友乐有薇创作的,花了几年时间打磨出成品。

秦峥家的三楼楼梯口有点空,挂幅艺术品就完美了,还有抬头见喜之意,他正挑选着跟画境匹配的画框,接到母亲的电话。他妹妹唐莎获州长减刑,提前一年出狱了,昨天就已重获自由。

按当年的判罚,唐莎被判处14年,且不得假释,但不得假释并不影响表现良好的囚犯获得减刑的机会。他不认为唐莎有资格被减刑,当年帮他打官司的美国律师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不仅是唐莎,州内全部囚犯都是州长令的获益者。州长将于下周卸任,前天宣布了减刑决定。

他查阅新闻,州长声称死刑制度有根本性瑕疵,在判断谁有罪和谁应被处死时出错不断,当中还可能涉及种族或贫富因素。然而,立法机关不肯改革,议员不肯废除死刑,所以在卸任前,他必须采取行动,还表示自己作出了正确决定,终能安寝。

该州所有尚未处决的死囚都被改成无期徒刑,获有期徒刑的囚犯也得到了相应的减免,唐莎提前获释。监狱通知了家人,但唐莎没和家里联系,他母亲叮咛他设法找到唐莎,防止她仍未化解内心积怨,再酿大祸。

他分别向秦杉和叶之南通报了唐莎出狱的消息,让他们注意安全,再托美国律师尽全力找到唐莎,紧接着,他飞回香港。

他被父兄放逐后,再没和家人见过面。刚被父亲当成弃子那两年,母亲争取过,但大房长子长媳为唐家接连开枝散叶,母亲闭口不言了,虽然还记着他这个孤悬在外的逆子,逢年过节问候一二,但没有更多联络。

他理解母亲。母亲的晚年只能靠她自己,她得守好几十年来,跟在他父亲身边的那块疆土。

时隔多年,他重回唐家大宅,恳求父兄在经济上控制唐莎,等她回香港后,不要给她太多零花钱,杜绝她再雇凶伤人。他只求父兄能做到这一点,剩下的事,他来。

大哥从电脑上抬起头,很淡很淡地说:“女人就算身无分文,还有她自己,你不明白吗?”

他起身就走,母亲追出,让他别计较难听之语,她保证一旦唐莎跟她联系,就只给最低生活费,让她连一张回香港的机票都攒不出。

唐家又多了一个弃子。他低眉看母亲,光彩照人的美人老了,老得都有些枯槁了,他说声照顾好自己,走向泊在斜坡上的车。

青草在脚下沙沙作响,他很想秦峥。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老虎放在身边,即使老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母亲徒劳地追了几步:“阿辰,别放在心上。”

大哥仇视他,他从小就知道。今日他登门,大哥对人说他是秦家的家奴,他听到了,母亲也听到了。他知道是故意让他听到的,但他真的不会放在心上。

被秦峥当众骂得下不了台那次,他很灰心,第二天一起吃炸鸡时,他见秦峥心情好,便问了:“我应该以为我是谁?”

秦峥见他还过不去,就说了软话。可能是这些年来,秦峥最让他心软的一句话,先是指指自己说:“老虎。”再揉揉他的头说,“翅膀。”

有了他,秦峥如虎添翼。所以一个不来往的兄长说什么,管他呢。他连夜飞回云州,计划明天一早就去公司,赶在秦峥中午出差前见个面。

其实,没什么一定要说的,就是觉得,财经新闻里优越倨傲的唐家掌门人,不过是刻薄寡恩之辈,连另一个集团掌门人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进门后,索索跑出来迎接他,很乖,也很安静。感应灯亮起的瞬间,他看到沙发上,有人穿着睡衣,又睡得四仰八叉。

他提着拖鞋,踮起脚尖走到开关边,正想调温度,秦峥醒了,惺忪地问:“不是说明天早上才回吗?”

他赶秦峥回房间睡:“改签了。”

秦峥问:“你没事吧?”

他知道秦峥这几天又很忙,催他快去睡觉:“我很好,明早起来再说。”

秦峥上楼去睡觉,壁灯幽暗,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很高大,头发被睡乱了,翘起几个小小的角,他在沙发上坐下,伸出两只手掌,在那浑然不觉的影子两侧,比划出一对翅膀。

秦峥起床时,他做好了早餐,秦峥望向厨房,他说:“阿姨没来,我自己做的。”

秦峥含着牙刷看他,他感觉那是崇拜的目光,虚伪了一下:“西式早餐很简单,就是半成品划拉几下,样子好看,吃起来不一定对你胃口。”

烟肉、炒蛋和吐司,他只会做这些,但做得很不错,因为在英国实在吃得太多,本来在香港时他更偏爱中式早餐。

秦峥吃完自己那份,去夹他餐盘里的炒蛋吃:“怎么能炒得这么嫩?”

他心说秦峥又不是没跟他吃过港式茶餐厅的早餐,比他做得出色的多的是,但他挺享受一个没下过厨的人的盛赞,围上围裙,又去炒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