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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时晴(2)

作者: 纯白阴影 阅读记录

酒挺贵,空瓶子都能卖个好价钱,但秦峥未必清楚它们的价值。他不说破,跟秦峥分享了它们,把关系拉得更近了些。

秦峥坦言患上躁郁症,药物有副作用,他胖了些,健身房的器械看上去都很蠢,篮球好一点。

他问:“为什么跑出来打?”

秦峥觉得他问了一个蠢问题:“白天我得上课,晚上在学校里打球扰民。”

秦峥说的不全是实话,他知道秦峥和他一样,在学校里不合群,傍晚时篮球场上热火朝天,但没人喊他加入。于是借助一杯酒,他动用伤感之色,半真半假地说出不被父亲待见的处境。

母亲曾是第三者,父亲更重视长子,并当成继承人培养,自己得到的只是零花钱。咬着牙来到内地做事业,做出成绩证明了自己,但父亲不肯给予更多资金支持,他眼睁睁看着公司止步不前,一气之下,他把公司卖了。

秦峥同父异母的哥哥秦杉被父亲寄予厚望,他心知肚明。整个讲述过程,他用了大量真实细节,成功引发了秦峥的共情,积极为他出谋划策:“既然手上还有点钱,不如去投几个新兴产业,以小博大,让你爸瞧瞧,他大儿子再能干,你也是他儿子。”

他半开玩笑:“要么我投你和同学的电竞团队?”

秦峥摆手,学电竞专业是试探父亲之举,骑虎难下,学了几个月,越发没劲,下学期想转读财务。他很赞同:“我大学时也换了专业。开始是学英国文学,后来觉得经济是命脉,懂财务才能让爹地注意到我。”

秦峥跟他碰杯:“我妈也这么说。”

博得一个刚考上大学的19岁少年信任不太难,他刻意地不频繁见面,但他和秦峥依然熟稔了。

相识两个多月后是圣诞节,秦峥连母亲惹上官司,来年宣判一事都跟他说:“我想让我妈少判几年,早点出来,你觉得我该怎么跟我家老头说?”

他告诉秦峥,刚成年的儿子对父亲玩不了心眼,直接请求父亲,反而更能看出父亲的心。

秦峥说:“但是他俩感情很不好,上半年我妈犯了事,老头立刻跟她离婚。”

他心说离婚只怕是秦峥母亲提出来的,她是贝斯特拍卖公司法人,涉足伪画案,难逃罪责,离婚把儿子切割出去,对儿子百利无一害。他循循善诱:“这件事在于你爸对你的感情。”

秦峥顿时没了信心:“那就算了吧。”

身为次子,被父亲视为次要之人,是他和秦峥共同的遭遇。他只用偶尔讲讲自己,就能不动声色地引导秦峥的共鸣,有天秦峥主动找他:“我家老头给我买了一堆球鞋,你说他是不是看到我了?”

他笑了一下:“不光是要让他看到你,疼你,还得让他欣赏你。”

秦峥跑开了:“等我期末拿了第一,就让他救我妈。”

除夕前夜,他飞往英国过年。16岁时的秋天赴英国求学,他已习惯把剑桥当成第二故乡。

16岁那年夏天,十号风球来袭,全港停工停课。他睡醒起来,想找母亲商量派对场地,庆祝他拿下港岛青少年帆船赛单人艇冠军,但母亲不在家,电话也没接。

母亲的公司离家很近,大楼对面有家铺子卖的可颂很好味,他和妹妹都很喜欢,趁雨水小了些,他出门去买。

排队时,窗外一辆计程车开来,他随意一瞥,目光顿住。后座的男人面容看不分明,但从轮廓就能看出生得极靓,他等了半分钟,男人推门下车,很高,也很年轻,大不了他几岁,但已是男人的气势,一张脸惊人的俊朗。

他骤然有一种坠入深海般的无力。去年深秋,在大海上,曾有一人翩如游龙,隐在云端里,他去找过,没能找到,不知比起眼前人如何。

那年轻的男人走进母亲公司,他盯着那背影,眼睛发涩,胸口鼓动着难明的情绪。原来是他,真的是他,他从遥远的天际来到了咫尺之外。

他挤过人群,拔腿就追。停工的大楼只有零星的工人在忙碌,他不知那男人去了哪一楼层,但26楼以上是中高层人员的办公区,他直奔26楼,一层层找起。

几层楼都无人,他扶着楼梯栏杆往上跑,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学校的女仔对他大送秋波,哪怕投怀送抱,他为何觉得无趣。

母亲的办公室在顶楼,出了楼梯口,他放缓脚步。那男人很可能在和母亲谈事,但自己只是个中学生,今生今世第一句对白,应该是怎样的?

可不可以邀请他参加派对?他低头看看身穿的棒球服,懊恼自己如此幼稚。

他轻轻走向办公室,母亲的声音传来,讲的是国语,他一怔,那男人是内地人?母亲为父亲打理这间公司多年,在这幢大楼里,她的地位堪称女王,但她竟迁就对方讲国语,而且语调十分甜腻——她在父亲跟前都不这样。

他在门边悄然站定,听清他们在谈论艺术品。母亲说起某人家中的一张小叶紫檀琴桌,她特别喜欢,但某人不卖,男人说这种品相少有人出手,他会留意,母亲说:“可我现在就想要。”

男人说:“那恐怕有点难。”

母亲想用酸枝仿一张,但顾问团都说酸枝做琴桌,琴声穿透力不够好,音色不如杉木做的,她说:“我就要那张,你去谈。”

男人没说话,他把眼睛贴近门缝去看,母亲和男人对坐饮茶,带点恼色说:“杉木就杉木吧。”

男人微笑看她,给她倒了一盏茶,她没喝,凑近他,眉梢眼角含着春意,说了一句话。

他心口发紧,听不清母亲在说什么,但此中情境,不言而喻,他扭过头去。暴雨将至的下午,重遇那让自己一见钟情的人,他却是母亲的情人。

那天他没回家,在母亲的游艇上过了一夜。初见时没寻到那男人,他躺在甲板上,望住夜空中的月亮,肖想他的模样,等到见着了,他宁可自己盲掉。

台风天处处封锁,清晨时他回到家,只有妹妹询问他去了哪里。他想问母亲昨夜是否归家,没问。沉舟于海面的夜晚,他只有一个想法,他不想再见到母亲。

复课后,他揍了班里一位从内地转学不久的同学。那同学没跟他说过话,但他听不得国语。

他也把“你好”和“请问”挂在嘴边吗,他和母亲是在哪里认识的?那同学边走边跟人学说广东话,他狰狞盯住同学,同学愕然,随后温文地笑。

那男人也这样对母亲笑吗?他走过去,突兀地一拳砸上同学的脸。文静的男生被打得一个趔趄,脸颊发红,仓皇地和他对视。那男人挨过打吗,有人扇得他面色如火,眼中含泪,神志模糊吗?

下一秒,同学暴起,一巴掌扇回来。他接连出拳,迫使同学跪倒在地。暮色里,同学哭着问他为什么,他弯腰,伸手揩掉同学嘴角的血,转身干呕着吐了出来。

校方通报家长,母亲盛怒,但他拒绝对整件事做出解释。母亲指着他的鼻子说:“如果被你爹地知道,你说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