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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时晴(17)

作者: 纯白阴影 阅读记录

他见过吴晓芸的男朋友,年轻英俊,目测不超过30岁,他问:“那她同意了呢?”

秦峥狡黠地笑:“她不会同意的。她舍不得别人分她的钱。”

他拍桌笑,吃完饭,阿姨来收拾桌子,秦峥接到女朋友的电话,在雨中离开。

他哼着歌,点亮香薰蜡烛,漫不经心地看一部科幻电影,冷不丁想起那晚在紫金山天文台观看的巨幅投影。幽蓝星空变幻万状,倘若能直接投影在山巅,该是何等盛大的浪漫。

他打出电话,请工人白天来家中一趟,他想重新打造影音室,能够躺下来看电影,玩游戏,秦峥应该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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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秦杉第二次当父亲,是儿子4岁多的时候。据说女儿是意外怀上的,但当父亲的给孩子取名没创意,又是父母姓氏的组合,女儿叫秦乐,快乐的乐。

民警说两个字重名率高,不妨多取一两个字,秦杉想在中间加个和字,和和美美,快快乐乐,终是响应了秦峥,女儿名为秦乐儿。

秦峥念了两遍给他听:“因为我觉得发音是咧开嘴笑的样子。”

秦乐儿的周岁宴快结束时,他去酒店接秦峥。大门口,秦乐儿被叶之南抱着,香香软软地亲他的脸,她还不会喊人,但秦峥永远是孩子们的叔叔,叶之南是舅舅。

他盼着乐有薇的脑瘤永不复发,他就能一直见到叶之南这样温柔的笑容。但是次年深冬,病魔降临了。

这天他在天空艺术空间开会,心里头惦着一件米芾行书,微微走神。秦峥大学毕业进入灵海集团后,秦望就给儿子配了齐整的班子,他这个首席助理没那么忙了,能很好地兼顾天空艺术空间的事,还有余暇在各大艺术场所走走看看。

年初,秦望退居二线,秦峥成为集团总裁,由董事会的人看着。副总裁们都是精干之人,但秦峥更信任他,他连做几个大项目,收入大幅增加,但他想买回贝斯特大厦,在收藏上变得很谨慎,极喜爱的才考虑。米芾行书估价很高,他有点想放弃,但舍不得。

这次会议有好几个议题,叶之南讲完,拿起手机看了看,脸色大变,跟邻座的刘亚成附耳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他魂飞魄散,他从未见过叶之南有过这样惶然的神色,一次也没有。正慌乱,秦峥发来信息:“我姐中午突然晕倒了,一直没醒,医生刚才下了病危。”

云州的冬天很湿冷,一连数天冻雨缠绵,雨水扑落在窗上,四分五裂地攀爬蔓延,他抓着手机冲出门。秦峥在美国出差,他得赶去医院,随时通报情况。

电梯来得很慢,他下到地下停车场,却瞧见叶之南的车竟还没走。他犹豫,还是走过去。

隔着车窗一看,他的眼泪迸出来。叶之南坐在车上,一张脸惨白,眼睛失了焦,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索,他开不了车了。

他悔得肝肠寸断,若是告诉叶之南,哪怕是暗示乐有薇的病史,也不会让他遭受五雷轰顶,成了这样。

他把自己的车开过来,按了一下喇叭。叶之南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他下车,走到叶之南车边,拉开门说:“快点。”

车飞驰在雷霆暴雨里,副驾上的人脸上殊无血色,双眼黑沉沉地空洞着,英国北部乡下的冬夜也不过这般,黑寂得如同整个世界都盲了。

雨刷不断地摇动,他落下泪来。那一年在美国,乐有薇把唐莎告上法庭后,他找到叶之南,求他去说情,叶之南拒绝,说乐有薇喊他师兄,他得担得起这个称呼,他逼近几步,问:“你就那么喜欢她?”

就是在那天,叶之南说:“别叫我阿南,我一直不喜欢。”

他缓了一夜才能开车,去律师事务所途中,路旁有块告示牌上是一段英文,也许是诗:“我一只手搭在你腿上,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我的天使,你说我们从此分手。GPS的女声告诉我,前方两迈是公路出口,我的天使,我埋头在你胸口痛哭失声,前方两迈是世界尽头。”

那是他见过最心碎的句子,在洛杉矶的高速公路上。这是他见过最心碎的人 ,在他身边。

9个小时后,乐有薇被抢救过来,她长出了新的脑膜瘤,位置很凶险,医生说手术风险极大,成功率不足百分之十。他从电脑里调出熟识的医疗专家的执业案例,推给秦杉看:“他们做过相似的手术。”

乐有薇的症状比以前严重得多,他帮着转院去香港,权威专家们安排了会诊。几轮讨论后,乐有薇开始了术前放疗过程,医生们希望能缩小病灶,降低手术风险和难度。

秦杉停掉工作,一双儿女交给乐家亲人照料。香港的地头没人比他熟,他隔三差五就陪秦峥飞来香港看望乐有薇,经常和叶之南乘坐同一趟航班,但他已不忍心再看叶之南,秦杉有多难过,叶之南就有多难过。会更难过吧,他想。

化疗放疗使乐有薇时常呕吐,吐过后好几天不能吃饭,人也变得浮肿。秦杉每天都为妻子按摩双腿,但一按就凹下去一个坑,秦峥看哭过。

乐有薇以躺卧为主,但总跟各路来探望她的人有说有笑,他只见她哭过一次。当时,乐有薇跟她姐姐郑好视频,建议郑好穿上她衣柜里某条裙子参加年会庆典,郑好把裙子找出来,在身上比给她看:“把我砍一半才塞得进去好吗?”

那条红裙子十分薄倩,一捻细腰袅袅,乐有薇跟郑好一起笑,笑着笑着声音哽了:“我以前身材真不错啊。怎么办啊,我怎么就胖成这样了,这么好看的裙子再也穿不了了,怎么办啊。”

他看着穿病号服的乐有薇,她头发掉得太凶,干脆剃光,让秦杉给她买各式帽子,都是中性款,清爽帅气,她戴一戴,拍上几张照片就算:“我先过个瘾,以后都归你和两个宝。”

医生们背地里跟他说,乐有薇的病情急剧恶化,手术意义不大。她的“以后”是死后。她明白,秦杉也明白,所有人都明白。

夏至的祭日又到了,虽然乐有薇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途飞行,但她坚持去西班牙海岛祭拜:“每年都去的,我要去。”

乐有薇和夏至系出同门,都是叶之南亲手带出来的弟子,两人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他去找岛主刘亚成:“我想当面向夏老师赔罪。”

最好的专家团队和病房都是他安排的,是以连刘亚成都没那么排斥他了,哼了一声就走,但没有明显的拒绝,他便去了。在天空艺术空间待得太久,他能把空气都当成台阶给自己下。

刘亚成给海岛取名为绿岛,绿岛上木制小屋很多,五颜六色很绚丽,抵达当天下午,看过夏至后,他看到乐有薇和秦杉一间间逛过去。

小屋多用原木,浅浅刷一层色彩,木纹清晰。乐有薇和秦杉每年都来扫墓,但像第一次来一样,玩着猜木材的游戏,边走边笑谈:“小时候就喜欢猜木材,还总玩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