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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时晴(10)

作者: 纯白阴影 阅读记录

他有点动气:“阿南本人也没像你这样。每次开会我都在场,他没走。”

刘亚成嗤一声:“你是天空艺术空间的股东,不是这些馆子的股东,下次别再让我见到你。”

夏至是叶之南最爱惜的弟子,贝斯特拍卖公司因伪画涉案后,夏至自杀,据说是无法接受那些伪画是从自己手中拍卖出去。

贝斯特官网论坛里,公司员工都惋叹过慧极必伤,他也很痛惜,但以他对夏至那点称不上了解的观感出发,夏至走上自绝之路,是不可避免的。

他认识夏至,是在剑桥的最后一年。藏家府中,叶之南看到若干古籍善本,让实习生夏至赶来英国。

在酒店大堂,他见到时年22岁的夏至,穿件烟灰色的大衣,白鞋,如同雪山般洁净高远,让他兀自想起在博物馆科普展览上见过的一种蝴蝶饰品。

在南美洲的热带雨林,有一群吸食坠落果实的汁液为生的大蝴蝶,它们的翅膀多为金属蓝色,华丽无匹。人类以飘动的蓝色布条引诱它们尾随,诱捕后将蝶翼嵌进水晶罩面里,制成装饰物。喜爱这种饰品的人们说,它们平均寿命只有137天,但那闪烁着的神秘幽蓝色能够永远冰封,世代相传。

他不明白夏至为什么会让他联想到那些闪着光的蝴蝶羽翼,他明明只是在叶之南的介绍下,对他笑了笑,喊了一声唐总而已。

任何一个走近叶之南的美人都使他警觉,夏至是让他最有危机感的那个。夏至和藏家交谈时,他心里百味杂陈,这样一个梅魂雪魄的人,对古籍善本钻研得深,拥有幽深美丽的精神世界,如果和叶之南在一起,他此生将无望。

拍卖师夏至永远地留在一座葱茏的海岛上,像那些濒临灭绝的大蝴蝶,被封存在碎痕如冰面的镜面下。他坐在会议室里叶之南常坐的椅子里追忆前尘,晚间突然落起雨来。

他订了飞美国的机票,去探望被判了14年监.禁的妹妹唐莎。但一见面,唐莎就说:“你告诉叶之南,我一出去就找他,有我在,他和乐有薇都别想继续活着。”

他冷冷说:“有我在,你就别想。”

唐莎愤怒地拍窗,他站起来,走人。做完这件事,他心里舒坦了些,把大量时间都花在辅导秦峥做项目上,有时跟吴晓芸谈谈投资。

一天中午,他在天空艺术空间楼下的餐厅吃饭,邻座女人因失恋而哭泣,朋友劝她想开点,反正没为那男人花多少钱。女人哭得更伤心:“我家这么有钱,他都不肯骗我,那他是真不爱我。”

下班后,他想起这女人气急败坏说:“长得帅,还不为金钱所动,我更爱他了怎么办?”他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电梯门开,外面站着叶之南和发小阿豹。

一见他这张笑容满面的嘴脸,阿豹怒而攥拳,被叶之南拍下拳头,并不多看他,等另一趟电梯去了。

宁可被打,而不是被决然地无视,他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跟叶之南没有把话说开的机会,似乎也说不开。他坐在“貘”里喝闷酒,秦峥来找他,押着他去看心理医生,他不去:“我做错了事,得不到他的原谅,心情不好,没别的问题。”

秦峥丢给他几本人物传记:“看了你就知道,哪怕是这些改变了世界的大佬,他们也在不断地犯错。”

人物传记是秦峥的心理医生推荐的,秦峥不用每周去报到,但偶尔仍去找对方谈谈天,还说那女人行事理性,别具魅力,他怂恿:“不追追看吗?”

秦峥嗤之以鼻:“不是欣赏谁就要去追谁。我的恋爱观跟你不一样。”

他好笑道:“那你是哪种?”

“就两点,好看,不烦。”秦峥自觉久病成医,剖析他,“人被情绪牵制会影响判断力,你和那女人弄到不可收拾,就因为你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其实不是仇恨,是嫉恨。他长久地静下去。秦峥忽然问:“你跟她说过你后悔了吗,你有没有让她知道?”

他摇头,秦峥就拿父母的事举例。获赠那栋花园洋房后,吴晓芸几次让儿子给秦望的营养师送去食材:“我问了医生,这几种对他的胃有好处。”

秦峥叫她自己去:“你以前还咒他猝死,说他死了,钱都是我俩的。”

吴晓芸没好气:“是气话不行吗?”

秦峥说:“你在里面一年多,渣爹换了三个女朋友,你俩复婚没戏。”

吴晓芸说:“我现在有的是钱,干吗要复婚?既然你爸让我知道,他对我有过感情,那我得了点便宜,就卖卖乖,让他知道我也有点心。”

秦峥对他说:“这两口子以前感情那么差,也能重新走动,你和那女人肯定也行,你想个办法道歉。”

他所有的举动都在赔罪,但叶之南置若罔闻。他认为多说无益,但秦峥逼他去说:“我刚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心里嫌丢人,别别扭扭不说话,但说了就说了。现在事无不可对人言,自在得很。”

他不是无畏少年,但一日日在天空艺术空间出没,并没有想象的难堪,那么,说一席想说的话,能不能换得叶之南一顾?

太难启齿,足足几天后,他才觑到一个时机,走进叶之南办公室,直奔主题:“我一直想向你道歉,为了……那所有的事。阿莎是咎由自取,但她是我妹妹,我帮不到她,才迁怒你,不是存心想让你也坐牢。但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你给我时间,我会弥补。”

他说话时,叶之南始终只看电脑屏幕,但秦峥的心理医生所言极是,人要直接地表达情绪。他不管叶之南有没有在听,一口气说完,再等候叶之南发落,但叶之南不看他,拨出内线电话:“合同有点问题,过来一下。”

明确无误的逐客令。他脸上发僵,讪讪地出去了。叶之南从没对他疾言厉色过,刚才也没有,但叶之南本身不是那样的人。

他在天空艺术空间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但还不到中午,酒馆未开,开了他也喝不下。

胸口被堵住,他快喘不过气来,开着车漫无目的弛过云州的街。正午时分,他被凌乱的心绪带到一条狭长的巷子口,26岁的生日,他在这里度过。

云州是千年古城,老城区的树木都有年头了,整条街被梧桐树笼罩,沁凉幽静,恍如旧梦。犹记得那天是阴天,他在路旁停车,沿着梧桐树寻找那家隐在巷子深处的私家馆子,迷了路。

叶之南在和店主谈事,没回消息,他把电话打给夏至。夏至说:“您看到一棵广玉兰就向左转,门前开着白玫瑰那家就是了,我和老师在露台。”

他说:“我不认识广玉兰。”

夏至顿了顿,说:“就是荷花玉兰。”

他顾名思义,找到了那棵开花的树。一望见像荷花一样大而挺立的花朵,他就明白了夏至语气里的惊奇:“您怎么会不认识?”

他当然认识。他收藏的古代工笔画里,木兰科属的植物是常见的元素,但在明代以前,木兰和玉兰统称为木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