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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犬(6)

作者: 李狗血 阅读记录

笑容发僵之际,下颚猛然被坚硬的剑柄抵住,江恶剑被迫仰着头,看见司韶令几乎将他穿破的冷眼。

“你今日前来,根本不是要笼里那些孩子的性命,你的真正目的,只为将你妹妹混入其中,借此与你撇清关系。而你一死百了,你妹妹的身份再无人知晓。”

司韶令紧盯江恶剑终有裂痕出现的假笑,继续道:“你掳了我兄长,也并非如你所说的碰巧。”

“你是为了引我出来,因为你心里最希望的,是由我来收留你妹妹。对不对?”

这一句话落,抵在下颚的剑柄似要挤碎江恶剑的喉咙,江恶剑艰难张了张嘴,想开口说什么,却最后还是放弃。

当年这明媚如雪的少年给了他冲破牢笼的生机,他却恩将仇报,害他此生暗无天光。

尽管如此,他现今又厚着脸皮的,只愿信他一人,死也要把妹妹送到他的手上。

他十恶不赦,活该一切被拆穿。

“你凭何觉得,我定会收留你妹妹?”果然,司韶令这次又冷声问道。

江恶剑便也不再迂回,嘶哑着嗓音如实开口:“所以……我让你杀了我,我这条命就是来给你解恨的,只求求你,能护她长大。”

朔风吹进窗缝,屋内忽然暗下,仿佛连灯火都被这一句过于坦诚的恳求覆上些许潮湿。

司韶令沉默片晌,竟没有嘲讽什么,只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冰冷地问道。

“你当年真的亲手杀了……我的七位师兄?”

闻言脊背骤凉,记忆下意识回到那雪虐风饕的一日,又心知该来的总要来,江恶剑破天荒没敢看司韶令悲恸的眸子,垂眼道:“是。”

而说着,他又忙不迭补充:“我的命是抵不过他们七个人,但你可以用任何手段报复我,直到你——”

“用我曾教你的剑法?”却不等他说完,只听司韶令又问道。

神色稍愣,江恶剑很快便明白过来,司韶令问的是他当初杀掉擎山七英时所用的剑法。

心知实话过于残忍,但在此事上并不打算有何隐瞒,江恶剑点了点头:“没错。”

“确定么?”司韶令紧接着问。

一时没能听出司韶令此番略显怪异的态度,江恶剑用力点头,连带着头顶双手也跟着晃动:“确定。”

他哂笑一下:“毕竟除了你,寨里哪还有其他人教过我剑法——”

说话间他下意识朝四周看去,才猛地发现,原来司韶令抵在他下颚的,正是自己的长剑。

长剑三尺有余,双刃凛凛,虽比不得司韶令那柄以稀世玄铁而铸的“荆棘”,却格外森凉可怖,血气弥靡,令人望而生寒。

他五年前眼中独剩仇恨,一路犹如煞神,只欲毁天灭地,根本忘了他所用剑法,乃名为——慈剑。

司韶令随着他的视线低头,抬手慢慢扯去剑柄下方紧裹多年的布条,露出尤为干净的一块,果不其然,他亲手所刻的“慈”字仍在。

这是他曾单独为他所拟的剑法,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因为那时的江恶剑,还是……江慈剑。

是在刀山剑林的吃人寨里,纯净乖巧到令人想要奋不顾身拯救的稚犬,分明比司韶令年长,却整日黏在他的身后,对寨外的江湖憧憬神往,只盼有朝一日能随他剑啸山河,行侠世间。

与如今恶戾乖张的疯狗无半分相像。

俨然也透过那道熠然字迹记起早已陌生的少时,江恶剑神色微有恍惚,随即又强行将翻涌的碎片抛至脑后。

心想既然已这般确认了,司韶令断没有再留他性命的道理,他先前应是对他仍存有一丝期待,才迟迟没有动手。

现在他手刃仇人,他解脱苦海,百姓欢喜,皆算快哉。

然而死亡分明已近在咫尺,他这次信心满满地等待,竟万万想不到,又空欢喜了一场。

对方依旧许久没有声息,直至江恶剑再忍不住抬起头,发现人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不过也仅凉嗖地静坐了半刻,待司韶令再进来时,只见他整个人隐在雾沉沉里,玄袍衬得面容更为冷峻,像漂亮傲纵的天降神君。

眼看他走近,将手中热气弥漫的一盆热水置于塌前,又从怀里拿出各式的瓶瓶罐罐扔在一旁,江恶剑目光来回转了转。

“你这是……怕杀我脏了手不成?”

才冒出戏笑的一句,背上瞬时一轻,沉重的被褥已悉数扯走。

随后被司韶令无声摆弄着,仰身平躺,江恶剑歪头看去,却看到水汽升腾间,劈过来的并非霜刃,而是盛满熏人暖意的帕布。

携着他无法看透的情愫,柔软覆在了早已麻木的伤口。

帕布温暾,却仿若如火烈日,被司韶令小心翼翼拭过伤口脏污的刹那,烫得他如临大敌,立刻要挣扎起来。

尤其,他看到司韶令按住他,随后又拭过的,竟是大腿内侧一道发情时曾胡乱划开的裂口,他身上伤痕众多,早就忘却。

以至于对方眉心微蹙地拭开那附近仍沾着的少许碎屑,江恶剑更加难以理解,也才后知后觉。

原来这人之前剃光他,不只想羞辱他,也是为清理伤口。

“你这条命既然答应了给我,”掌心细致并未停歇,司韶令头也不抬,像是解释,也像命令,“你便听好了。”

“我要你活着,若敢再有轻生念头,我卖了你妹妹。”

“……”心底仿佛有巨石猝然陨落,江恶剑震惊之下,怔愣片刻才想起开口,“不是,可你为什么要这么——”

却话未说完,几滴温水化开重重寒意,被司韶令随手自盆内捞起,嫌他聒噪一般,弹了他一脑门儿。

第6章 红梅

待身上伤口悉数被司韶令仔细清理,禁锢在头顶多时的双臂总算得以放下,整个人快裹成了个粽子,江恶剑偏过头,外面已仅剩一拢残月,无知无觉的被破晓淹没。

自五年来满手血腥,他早已万念俱灰,这副破败不堪的残躯也再没了一丝求生欲望,那些伤对他来说微不足道,唯有一死方能解脱。却从未想过,司韶令的指尖如暖阳,出人意料的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温度。

但被迫呼吸的朽木终究没有资格觊觎日光,江恶剑想得通透,既不挣扎,也无贪恋。

他不知司韶令为何不杀他,反而替他疗伤,只能模糊地猜想,司韶令到底是正人君子,不愿趁他狼狈时报复,养好再杀,才痛快些。

恍惚之下,忽觉重重包裹的身上又一暖,竟是司韶令朝他扔了件袍子:“去别屋睡。”

布料并非崭新,但轻拂过他麻木不仁已久的皮肤,意外的柔软服帖。

也兴许袍间若有似无萦绕的暗香气息被猛然吸入,他有股没来由的头昏脑胀,自然是以为,司韶令即将歇下,他不便继续留在屋内。

便讷讷下床,猛一打开门,雾蒙蒙间,看着仍停留在院内的一方密实铁笼,难得自觉地钻了进去。

而系紧袍子靠坐在栅边,江恶剑哈欠连天地大张开嘴,一抬眸,呼出的热气在寒风中化开,层层虚渺中,看到司韶令此刻也站在屋外,正一手推开旁侧耳房,一边神情复杂地凝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