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月中僧(91)

作者: 再枯荣 阅读记录

但真还如从前,又令人抓耳挠腮的心痒,欲断难断,欲和难和。

眼下的结局是她一手造成的,虽然愧疚,却不后悔。是他说的,凡事总要有个收场,那就是她为这一段情收场的方式。

此刻想来,仍是有些惘然感伤。

恰好那蒋文兴骑在马上躬下腰来打了下帘子,“贞大嫂,你看是往哪里走?”

月贞探出头去,迷惘地向街头张望,一时不知是走到哪里来了,因为年关,人像发了洪水,这条街那条巷,来势汹汹,奔腾翻涌。

她感到些伶俜恐慌,好容易眼神定下来,朝那条破旧的岔道上一指,“那条街上,门头挂着红色招牌的那家。”

一行人转过去,又是腥气冲天的窄街,两边歪斜的屋舍,残砖败瓦,断壁颓垣。铺子也齐全,药铺粮油铺料子铺,药是拿独活充当归,卖不识货的乡下人;粮里掺了砂,买回去还要细细拣,拣也拣不干净,吃一碗饭硌十来回牙,渐渐吃惯了,哪日没有,倒要抱怨这顿饭吃得没意思;

至于卖料子的,那料子经不得晒,晒得久了,“哧啦”一声,触目惊心。

前头又是各色摊贩,卖菜蔬的,卖鸡鸭鱼肉的,接近年关,又凭空多出来好些卖脂粉绢花手帕的,那些玩意颜色因为过分鲜亮,像是浸了毒。

这种地方的气味是埋在蒋文兴的脑子里的,一嗅,便是铺天盖地的记忆,叫他厌恶。但正也是因为熟,使他看月贞也开始感到两分亲昵,好像他们是零落异地的两个不相熟的小同乡。

比同旁人,竟也有些惺惺相惜。

自寺里归家,也在园子里撞见过月贞几回,他背地里看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寻味。知道她一个寡妇暗中不轨,是霪。况且她新婚之夜就死了丈夫,还是个姑娘。这姑娘经历了人事,就能有些不一样了,更霪。

因此他寻味的目光里也带着些霪色,企图找出月贞身上不同往常的痕迹。

然而月贞还是那个月贞,小心谨慎里还是掩不住的机灵气,一双眼睛除了新添一缕哀色,仍然灵动俏皮。那俏皮也含着无奈,似乎是一种放逐,一种攥在手里的安慰。

到了地方,月贞领着元崇下轿,蒋文兴吩咐小厮往门里卸东西。

永善眼睛简直瞅不过来,看那些箱笼竹篓子打眼皮子底下一件一件溜进去,笑意便一层一层地添上来。直到笑没了眼缝,才想起打帘子请蒋文兴进后院正屋里说话,一面又招呼着白凤出来迎月贞。

白凤原对月贞心里还有抱怨,迎头瞧见那些一箱一筐的好东西,怨气顷刻烟消。可见这世间,爱与恨都经不住考验。

她亲亲热热地拉着月贞钻进老太太屋里,“姑娘怎么兀突突的就回来了?也不先使人传个话!”

月贞放了元崇到院子里与两个侄子玩耍,自搬了根竹凳坐在她娘帐前,“事先也没定下到底哪日回来,是等那些东西预备好了才来的,可巧今日就都送齐了。”

白凤去厨房瀹茶,趁势将满院的东西瞧了瞧,心满意足地端着茶碗回来,“唷,还有毛皮料子,我看见灰扑扑的颜色,竟认不出是什么毛。”

“是银鼠灰鼠皮子,缝在领子上,暖和不进风。嫂子给家人新裁了衣裳缝上去,能穿好些年呢,往后冬天都好过。还带了几匹好缎子回来,嫂子不要舍不得,放着也是给耗子啃坏了,不如添上好些的棉絮,给娘做件袄子穿。”

老太太靠在床上,把腹前的被子拍了拍,嗔一眼,“我不穿,我老骨头了,还穿那些好衣裳做什么?白凤,你裁了给孩子们穿。给永善做件体面的直身,他男人家出门去也要体面。”

月贞听得耳根子发烦,也懒得劝,只问她:“您身子好些没有?上回嫂子打我们那头回来,太太叫装了些补身子的好药,您吃了觉得怎么样?病根有没有好一些?”

老太太又抱怨道:“我一辈子没吃过那些东西,一时吃进去,哪里受得住补?算了,给我吃是糟蹋好东西。我叫永善拿到当铺里折换了些现银子攒在那里。”

月贞顺口道:“现银子也给嫂子……”

话音未落,给白凤暗里掐了一把。月贞即刻明白,她嫂子或是瞒着得了现银的事,或是谎报了数目。

总之银钱上的事,一家人你背着我,我背着你,处处是扯不清的账。

月贞只好不说了,横竖说出来除了增添这对婆媳间的嫌隙,也无益处。她娘也不见得领她的情,反惹嫂子记恨。

老太太听见了半句,靠在枕上咕咕哝哝,“如今银子哪里经用?你两个侄子送到私塾里去读书了。你爹是个秀才,你哥哥虽然眼下做着这油污烟熏的营生,可也是读书人。你两个侄子也得读书,往后考功名是正经。做学问那叫个费钱呐。眼下又是年尾,各处欠的账都要去销。置办东西过年,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也是吓人。况且又要修房子,下剩那点钱,买了砖就不够买瓦。凭我日夜打算,都不够开销的。”

月贞因问:“修什么房子?”

她嫂子坐到边上来,歪着向对面卧房一指,“我们那间屋子后头不是有块菜地?娘打算着你两个侄子也日渐大了,睡在我们外头终究不是事,往后又还要娶媳妇。索性把我们的屋子拆了,我们的屋子也不要那么大,让出快地方,合着后头那块菜地,新添盖两间屋子,给他们兄弟一人一间。正是为这件事发愁,银子不够呀,如何算也还差个二三十两。”

月贞摸出琴太太给的十两来,“正好这里有十两,是我们太太给的过年钱。”

白凤笑嘻嘻接了银子,当着月贞的面,又递给老太太,“多谢你们太太。你们那一家子,真是没得说,到底是钱塘县最有头脸的人家,这叫一个大方。”

老太太也不嫌硌人,别过身去将银子塞在枕头底下,转过一副愁容,“也还个差二十来两。”说着睇了眼月贞。

这是要月贞帮衬的意思。月贞忙道:“娘可别瞧着我,我是没钱了。上月在庙里陪着两位太太抹牌,把我好容易攒下的那点银子都输尽了。”

白凤拽拽她,一脸骇然,“什么牌呀打得这样大?”

月贞嘟着嘴道:“他们李家打牌都是这样大的输赢,这还是自家人关起门来打,不过是玩。要是外头那些个太太奶奶来,开了牌局,更不得了,打得人心慌!我是不爱抹牌,可架不住要陪着。”

牌虽然打得大,但不至于此,月贞不过是扯谎推脱,其实攒下的钱还有几十两在那里。

白凤死活不信她真格是一穷二白,碍着她才回家来,不好为钱把她怄得狠了,只得暂且耐住性子。立起身,岔到别的话上,“唷,这文四爷来,你也没提前支会一声,家里没好菜,你陪着娘说话,我到街上去买些好酒好菜来。”

说话踅至正屋里对永善道:“我去买些酒菜,午晌你陪着文四爷吃饭,可别叫文四爷走!”

上一篇:嫁病娇 下一篇:嫁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