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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僧(89)

作者: 再枯荣 阅读记录

霜太太在榻上指着几人大骂:“瞧我和老爷都不在家,你们简直没了王法!姨娘病中,为什么不请大夫瞧?还有茶饭炭火,为什么不给足?这家里还没穷呢,你们就胆敢私自克扣姨娘的东西!”

底下众人一头扎在地上,“不敢不敢呐!老爷太太明察,哪样敢缺?都是按时按点送来的。那炭、那炭实在是外头还没送来,前天送来了,忙就送了一篓子到这里来,老爷太太瞧,不是在那里点着的?”

霜太太捶了下炕桌,“那大夫呢?为什么不请?”

“咱们家常请的张先生马先生可巧这几日都到仁和走亲戚去了,不在家,就没请来。十五那日请了个姓吴的大夫来给姨娘瞧,谁知竟是个庸医,姨娘吃了他几副药,非但没见好,反又病得重了些。”

霜太太待要开口,玉朴已显得有些不耐烦,拔座起来向她道:“你审吧,我瞧瞧她去。”

这厢打帘子进了卧房,只见唐姨娘面容淹淡欹在枕上,宝髻睡得乱蓬蓬的,脸色惨白,嘴唇也有些发白,却对着他笑了笑,“快叫太太别问了,他们没什么错处,说的都是实话,是我自家身子骨不好,一病就拖拖拉拉的总好不了。”

玉朴坐在床沿上,欲待扶她睡下去,她却不肯,“躺了好几天,躺不住了。你们在山上好不好,虔哥有没有哭闹?”

“虔哥由奶母照看着,好得很。”玉朴送开手,温情地看着她,“前日打山上下来,原要到你屋里来的,不曾想周府台下帖来请,就给耽搁住了。”

唐姨娘看着他,很难从他的目光里辨别真伪。官场中人,虚虚实实都很有一套。她不知道他因何冷淡,无从追究,便也懒得追究了。反正寄人篱下的滋味她从小尝到大。

唯一一段好日子,是在北京那三年。她越来越怀念,“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去?你向朝廷告的假我记得是三月里到日子?”

“是三月里,过了年关就快了。”玉朴见床头小几上搁着药,便端来喂她,“不急,好好把病养一养。你看你,眼也凹了,脸也白了,不似往常那般标志迷人了。”

他微笑着,眼色有些宠爱的痕迹,仿佛往日情谊又再提起。唐姨娘不禁嗔他一眼,“不标志了,你就不喜欢了?”

他笑着搅一搅碗里的银汤匙,垂下眼盯着手里的苦药,“标志哪个男人不喜欢?不过你嘛,不标志我也喜欢。太标志了倒有些不好,惹人的眼,我心里酸。”

她把这当做是俏皮的情话,似乎又活过来,脸上多了一抹血光,糊在惨白的脸上,突兀得像个纸扎的美人。

作者有话说:

月贞:今夜月色迷离,全是科技与狠活。

了疾:科技是你给的,狠活是我给的。

第41章 梦中身(一)

霜太太在外头骂人, 高吊着嗓门,有意叫卧房里头听见。好叫人知道都是下人们偷懒耍滑, 慢怠了唐姨娘——

“你们这起眼里没王法心里没主子的, 这会在这里你推我我推你,谁都没错,难道是我和老爷错了?走时明明了了的交代你们, 好好看家,照看好姨娘。她是我们李家的功臣,你们就是这么照看的?一人下去领二十板子, 我看你们还敢不敢不放人在眼里!”

几个下人跪在那里磕头讨饶,霜太太也不理会, 一径打帘子进了卧房。有个管家上来一壁招呼骂着一壁招呼着众人出去,月贞才得将捎来的礼搁在桌上, 与巧兰一并坐下说话。

虽有满窗晴日, 又点着熏笼,可这屋里还是冷飕飕的。巧兰朝几扇窗户指一指, 低着声与月贞说:“你看, 窗户上还糊的是一层纱, 也不换明瓦,也不换油纸,透着风,不冷才怪呢。”

月贞朝门首瞟一眼道:“真要打那几个管事的?”

巧兰把嘴一努,捂着嘴笑, “不过是说给里头听的,谁还真打他们?实话告诉你吧, 原本就是我们太太走前交代好的。她还是看不惯唐姨娘, 年轻, 身段好,她心里不舒服。”

月贞来时便猜着个七.八分,只是不好议论,心里有些替唐姨娘不值。

恰逢玉朴忙着去赴约,出来睇见两个媳妇,反手朝帘子后头一指,“你们进去吧,虽然差着辈分,但你们同姨娘年纪相差不大,陪着她说说话她的精神头慢慢就能好起来了。”

两媳妇福身进去。里头卧房倒还大,一应家具均是褐色鸡翅木雕花的,架子床下点着熏笼,炕桌上燃着香炉子,榻两边高几上各设一盆秋海棠,在李家的一干屋舍中,算是清雅别致。

听说是秋天二老爷回来前,霜太太特意吩咐人收拾的。眼下光景一变,昔日贤惠和蔼的霜太太坐在床前,贤惠还是贤惠,只是那副和蔼面孔有了些别的韵味。

霜太太吩咐巧兰两个,“你们搬根凳子来床前陪姨娘说说话。”语毕扭回头去,蔼蔼地拉起唐姨娘的手,“那些下人该罚,冬天一到,他们就犯懒,年年都是如此。年节将近了,个个都只顾着赌钱吃酒,心思全不放在事情上。又赶上我们都不在家,你又是和软和性子,他们愈发怠惰。我已经罚过他们了,叫管家下晌另请个好大夫来瞧,你千万要养好病。”

最尾这句倒是真心,唐姨娘这一病,形容枯悴,颜色消减,只怕不好好养起来,到时候不合萧内官的心意。

好在不过是伤风伤得重了些,并无大碍。

她继而又道:“你想吃什么,说给丫头,叫厨房里做给你吃,不要怕劳动他们。”

唐姨娘低眉顺眼地笑着,暗里瞟月贞巧兰两眼。想有外人在这里,提一点不算过分的要求,霜太太总不至于当着晚辈拂她的脸子。

便揪着被子笑道:“我也不想吃什么,病了反倒胃口不好。就是,就是有些惦记虔哥。好些日子没看见他了,不知他又长了多少。”

霜太太转着眼珠子也一时寻不到理由搪塞,只得讪笑,待要没奈何地应下,谁知赵妈急中生智,杀到床尾,撩着月钩上的帐子笑,“原是该的,咱们寺里下来,太太就说要叫奶母子抱着虔哥过来。又听见姨娘病了,就没敢抱过来。”

她睨霜太太一眼,言语句句都为人周全,“虔哥年纪小,生来又体弱,如今姨娘病着,只怕给他染了病气去,他小孩子家,哪里经得住?还是等姨娘好了的吧,您是亲娘,自然也是为他好。”

唐姨娘恹恹一笑,点了点头,“您老说得很是。”

这厢说完话,霜太太要领着人去,巧兰坐了会,意思到了,也一并跟着去。

独独月贞留下来,坐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有些尴尬。这暖气像是突然膨起来的,猝不及防,仍有股冷飕飕的风在空气中没来得及退去,二者纠葛着互不相让,使人忽冷忽暖,手足无措。

两人素日毕竟不大说话,还是因唐姨娘上回与了疾传出些流言,月贞才在心里留意到她,因此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月贞在有礼间窥她,她虽然病了,眉还是那眉,嘴还是那嘴,嵌在一张饱满流畅的瓜子脸上,像画上风韵袅袅的美人。可这画给雨洇润了,褪了些颜色。也还是美,变成另一种脆弱凄怨的美,使这美丽更别致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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