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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僧(74)

作者: 再枯荣 阅读记录

月贞越是想到这里,才落了空的心越是觉得怅惘。人家好歹有一段情可惦念,哪怕是偷的。她连偷也偷不着,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芸娘又压着嗓子说:“你不急着睡吧?陪我多坐会,不晓得他睡着了没有。”

月贞彻底没了什么可急的,只觉余生茫茫,再无事可做,除了吃便是睡。她歪着嘴角笑一笑,“有什么急的,什么时候不是睡。”

两个人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话头云里雾里地绕,那是时间的绳索,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刻才勒得人喘不过气。

绕到近三更,连上夜的丫头也支撑不住了,坐在罩屏角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芸娘只好送了月贞出去,“不要紧吧,你也没带个丫头出来,我叫丫头送你?”

月贞呵呵一笑,“快别折腾她们了,省得背地里咒我。”

芸娘目送她的背影,只恨她不是住在这屋里,她要与她熬个通宵,也好过避无可避地回到那张床上去。

幸而霖桥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地解衣裳,连灯也不敢点,只恐吵醒他。其实霖桥未必那么招人厌,待她虽然冷淡,却一向有礼。只不过她是不甘愿嫁给他的,又兼琴太太瞧不上她,她把心里这些委屈一股脑都记到了他账上,总觉得他是她窘顿日子的祸根。

铺上分了两床锦被,芸娘恁小心地牵开外头那床睡下去,还是不留神碰到了霖桥。她惊魂不定,一动也不敢动。

霖桥则翻了个身,向里头让了让,不动声色地睁开眼。

这样万籁俱寂的夜里,谁不是在熬?

月贞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怪得很,自到李家来,都是一个人睡,怎的今夜就觉得身边倏然空出来?空了一半在那里,简直像出一个世界。

原来寂寞并不是因为心里没人,恰恰相反,是因为心里住进去一个人影。他在里头慢悠悠打晃,犹如风之回声,丈量金谷,衬得整座心房又大又空。

她翻身起来,开门走到东厢,将睡着的元崇抱到自己屋里。才挨枕头元崇便醒了,迷迷瞪瞪揉着眼睛,“娘,做什么?”

月贞睡下去搂他,“跟娘一道睡好不好?”

元崇惊没了瞌睡。月贞笑着哄他,“我才刚做了个噩梦,吓得不敢一个人睡。”

元崇撅着屁股爬起来,“梦见了什么?”

月贞向着门帘子一翻白眼,“你那个死鬼爹。”

死鬼爹也不算全没用处,倒是令元崇得已扎扎实实地贴近月贞。他带着稚嫩的欢欣睡回月贞怀里,“我给您背诗。我做了噩梦奶妈也是说话哄我来着。”

月贞一弯眼睛,“你背。我听。”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②!”

月贞此刻倒有些敬佩起琴太太来,她以强势的举措告诉了月贞一位过来人的经验——从来说“孤儿寡母”“孤儿寡母”,其实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好歹叫一个孤苦的女人心有所系处。

人最怕心里空,空了就什么也守不住。

次日月贞一抹脸,也立志要学做一位慈母,吩咐元崇下晌学完字到正屋里用晚饭。一时间桌上倒热闹起来,又是元崇陈阿嫂,又是珠嫂子。

吃到一半,芳妈着急忙慌地进来,憋着满嘴笑,“你们听见说没有?”

见众人一脸疑惑,她一个旋裙落到榻上,抓起攒盒内的瓜子嗑起来,“量你们也没听见,霜太太不许议论。”

珠嫂子去倒了盅茶搁在炕桌上,“什么新鲜事,瞧您老这一脸的高兴。”

芳妈向门外斜瞅一眼道:“说是那头的唐姨娘不安分,背地里请鹤二爷到她屋里坐,把丫头追出去,门关起来,不知说些什么,又哭又笑的,不成个体统。”

月贞眼皮一跳,拍下箸儿,“瞎说!”

众人惊骇着转望她,她忙讪笑,“恐怕是谁看走了眼吧。鹤二爷,那么个斯文的出家人……”

“谁说鹤二爷了?”芳妈继而道:“鹤二爷自然行得正坐得端的,是她唐姨娘编了个慌,说是请他讲经,把他给哄骗到屋里去的。霜太太屋里的瑞香进门时,人鹤二爷是规规矩矩的。只是那唐姨娘缠着他不放,在他跟前哭天抹泪的,做出那副骚烘烘的样子。”

说着,狠狠咬了下牙关,“我瞧她就生得副狐狸精的样子,一身骚烘烘的脂粉气!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作她那副打扮?她要是规矩,怎么二老爷那时候只在南京唐家住了几日,就同她勾兑上了?”

陈阿嫂叫门首小丫头领着元崇出去,一并挤到榻上,“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比这新炒的瓜子还新鲜。”

“唷,那霜太太还不晓得吧?”

芳妈吐着瓜子壳道:“哪里会不晓得?就是她房里瑞香看见的。这会子正叫了鹤二爷去问话呢,亏得二老爷这两日到仁和县访友去了。”

月贞心里不大相信唐姨娘“骚烘烘”的话,素日里她看见唐姨娘,人家都是规规矩矩的,如今孝中,穿着打扮也很合时宜。

只是的确生得貌美,与她与芸娘这等标志不同,那是一种勾魂摄魄的异端的美,是有几分像书里走出来的精怪,多少男人的命都是折在她们手中。

难不成昨夜了疾失约,就是给她绊住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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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元王实甫《西厢记》。

②唐李《古朗月行》。

作者有话说:

月贞:姓蒋的的确不是个好东西,但确实美貌~

了疾:把你的哈喇子搽一搽。

第36章 强争春(六)

经不住芳妈绘声绘色的描述, 连月贞也渐起疑心。恰是这时,琴太太遣了个丫头来传月贞, 月贞忙搁下碗往那屋里去。

真是现成的热闹谁都赶着瞧, 这屋里也围着一堆媳妇婆子,连惠歌也在里头,唯独芸娘不在。在傍晚金黄的残阳里, 这堆老老少少的女人映着钗光,脸上都照出相同异样的神采。

这是有人要倒霉了,对于旁观者来说, 是好事。

月贞捉裙进去,琴太太笑意未散, 便向众人挥挥绢子,“你们去吧, 少在外头瞎传。惠歌, 你也是,姑娘家家的, 不要议论这些事情。”

然而众人去后, 关起门来, 她将月贞叫到对榻坐下,搭过脑袋与月贞议论起来,“那宅里唐姨娘的事情你听见说没有?”

门窗的雕花纹格透进来光,落在黑面的地砖上,形成一张张密织的网, 她的目光在网内熠熠生辉。

月贞倏地感到可怖而可悲,她谨慎地点点头, “才刚听见, 下人乱说的吧?”

琴太太也疑心是她姐姐巧设的陷阱。可细细一想, 她那姐姐虽然蠢些个,倒不至于拿儿子来陪绑。况且就是要拉儿子,好歹拉缁宣,何至于拉个出了家的鹤年。

她也想刺探些内情,又恐亲自去打探跌了身份,也惹霜太太不高兴。便欲派月贞去,“你瞧瞧去?”

“啊?我呀?”月贞反指将自己的鼻尖一点,心里早恨不能飞只耳朵过去贴着霜太太的门户。可面上有些为难,“我侄儿媳妇,不好去问姨妈家的事情吧?何况是与姨娘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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