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月中僧(54)

作者: 再枯荣 阅读记录

“一会还有两场,暂且往霖二哥这里歇一歇。”了疾坐在对过,神色端正,心内却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在那里欲语还休半晌,霖桥看在眼里,歪正了身子发笑,“怎么,是有什么事情要来求我帮忙?”

了疾将两手蜷在膝上,脊梁拔得笔直,“想向二哥讨教个事。”

“呵,真是难得,我们家无所不通的大禅师还有不能开解的难题。你只管说,我知无不言就是了。”

了疾默了须臾,把嘴唇抿一抿,“有位女施主……”

“且住!”霖桥抬起下巴,把手往下连揿了几下,“什么女施主不女施主的,在你那里是女施主,在我这里只是女人!”

说着,嘻嘻一笑,欠身到炕桌上,“原来是为女人的事,问我倒是问准了。说说看,是哪家的姑娘动了鹤兄弟的佛心?”

这话要由别人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冒犯。可打霖桥口里出来,连了疾也不好同他计较,他一贯没个正行。

了疾只得咳嗽两声,正了声色,“霖二哥说笑。不过是我头先言语有失,得罪了一位女香客,不知该如何赔礼,所以才来请教二哥。”

霖桥睇住他笑一阵,眼底有着暗昧的流光,却没再多问。只长叹着欹到窗台上去,“要是男人给女人赔礼,无非送她件首饰,送她几匹好料子,再不济,送她几十两银子,也就是了。可你庙里的香客嚜……你一个和尚,送这些黄白之物,到底俗了。不如送她一道符,一枚签,就是香炉里取一支香送她也是你的一片诚心。菩萨跟前的东西,大家都喜欢。”

了疾似有所悟,噙着笑起身,“多谢二哥指点。”

霖桥撩开一帘头发,歪着笑眼打量他。适值两个丫头提着食盒进来摆饭,他朝炕桌上点一点,“你用过饭没有,在我这里吃些?”

了疾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两片湿漉漉的料子扣在肩头,令他心虚。越是心虚,越是把肩背挺得笔直,耸在那里不可撼动的模样,“用过了,二哥请自用,我先往灵前去。”

霖桥支起一条膝,呵呵道:“我险些忘了,你的午饭是有时有点的,错不得。你且去,我吃完饭也到灵前去。”

了疾走到罩屏外,听见他哼起曲来,回望一眼,他干柴似的背脊散着一头蓬发,有些吊儿郎当乃至疯疯癫癫的样子。

下晌做法事之际,却见是巧大奶奶来灵前侍奉,问了才晓得,月贞是要吃了晚饭才过来换她。

了疾心里正失落,又见陈阿嫂领着元崇来祭。他正缺个传话的人,叫下人给月贞传话终归不妥当,元崇倒好,一来肯听他的话,二来是小孩子家,不会多心。

待元崇拜完,他在门首将他抱起来。元崇高兴得咯咯直笑,“鹤二叔,你不诵经了?领我去玩么?”

“诵完了。”了疾掐一掐他的腮帮子,故作为难地攒眉,“二叔有桩要紧事,只有你能帮忙,不知你肯不肯?你帮了,二叔明日领你出去街上逛。”

“什么?”

了疾附耳过去说了几句,元崇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了疾又低声嘱咐,“可不许说给别人知道,这是咱们叔侄俩的私密事。”

元崇挺起胸膛,“晓得!”

回去路上陈阿嫂问他了疾对他说了什么,元崇机灵地将眼珠子一转,扯了个慌,只说是了疾要买件小玩意儿给他,奖他又认得了几个字。

转头到屋里去见月贞,见二婶子也在,他也不开口,硬在一旁守着。

芸娘望着他直笑,向月贞称赞,“崇儿外头瞧着呆呆的,心里比我们那个小鬼头明白多了。大嫂,是你的福气。”

她来了半日,坐了半日,忽然热络起来,与月贞扯来扯去闲篇。月贞心下猜了个七.八分,一定还是为那夜她同缁宣幽会的事情前来打探。

月贞有心要叫她放心,又怕话说开了,反倒大家难堪。因此也是同她云里雾里地绕家常。

绕到没话讲,芸娘又说起午晌她哥哥嫂嫂回去的事,“我也没听见他们走,不然好歹要来送送的。”

“你客气。”

芸娘想要示好,便对近日的流言表示出一番体贴,“你娘家大嫂的那些闲话,我也听见了几句,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告诉你吧,这样的大家,人口一多,难免嘴杂,一有点风吹草动,恨不得当做奇谈满天下去传去。你要是当回事,就是自己同自己过不去。”

这番说辞倒与了疾宽慰的话如出一辙,月贞不由感到亲切,微笑着点头,“谢谢二奶奶,是我嫂子自己不尊重,不怪别人。好在那日太太留我说话,不但没追究,反劝我不要去同我嫂子计较。”

芸娘眼内一亮,“那日太太留你就是为说这个?”

月贞顷刻明白过来,原来是怕她到琴太太跟前告状。为安她的心,她故意表白,“否则还能为什么?我也有些怕太太,她不问我话,我还怕到她跟前去呢。你只看巧大奶奶在霜太太跟前,多一句话也不敢说。”

芸娘心弦一松,会心笑道:“儿媳妇在婆婆跟前都是这样子,连我也一样。只是霜太太比咱们太太更挑剔些。”

要探的事探明了,她向窗外瞅一眼,松快地拂裙起身,“这会前面该开席了,我家有几门亲戚在那里,我少不得去应酬应酬。”

月贞也跟着松了筋骨,送她出去。

回来见元崇在榻上打瞌睡,她躬下腰看他一会,想起了疾劝她的话,便将元崇抱起来往她卧房里去睡。

元崇在她怀里睁眼,尚且迷糊,抓着她的襟口喊娘,“娘,什么时候接我回家去?”

此娘非彼娘,月贞难得对着小孩子心软,轻轻将他放在枕上,“崇儿想娘了?”

元崇渐渐清醒过来,不敢再提这话。陈阿嫂成日千叮咛万嘱咐,不叫他在人前提他亲爹亲娘。他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扇着一双亮锃锃的大眼看月贞,“二叔叫您夜里到横岫洞里等他,他有事情对您说。”

“哪个二叔?”

还能是哪位二叔,总不会是霖二爷。月贞自己也觉好笑,抿着唇硬憋了会,一口亲在元崇额头上。

正是灯半昏,月半明,大半客散,还有些本地官绅名流与自家亲戚留滞在外头大花厅内。虽无急管繁弦,也是嬉笑划拳声裹在淡烟里不绝于耳。

月贞打灵前下来,提着灯笼打着伞,预备到横岫洞那头去,一路上都在埋头想了疾会对她说些什么话。

倏遇几个往前头大花厅送酒菜的丫头,“大奶奶这会回去了?”

冷不丁吓得月贞一抖,像是偷情给人抓了奸似的,一脸慌乱窘迫,“啊,是,回去了。”

“您怎的从这里绕?往小花园那头走不是近些?”

月贞慌着把腿捶一锤,“灵前跪得腿麻了,想着多走走。”

为首的丫头捂着嘴笑,“奶奶好闲情。”

丫头的笑里分明有些轻微的鄙薄,只当月贞是个没见过行市的穷酸奶奶。连月贞心内把自己鄙夷一番,还没做亏心事呢,先就自慌自怕起来。

上一篇:嫁病娇 下一篇:嫁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