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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僧(26)

作者: 再枯荣 阅读记录

珠嫂子走进门来喊她,“东西叫丫头收拾,你快些,今早要领着元宝去拜见老爷。鹤二爷已经过来了,在老爷屋里等着呢。”

月贞一霎又惊又喜,回来钱塘两日了,他竟还没回庙里去。她背着身在长长的供桌前笑了,回首又匆匆敛了那抹笑,“他来做什么?”

“太太不是要给元宝改名字嚜,他是出家人,起的名字压得住。他拟了几个字来,要你拣,拣定了好去给老爷磕头。”

“元宝呢?”

“元宝给奶妈先带去了,就等你呢。快着些,阖家都在等你。”

月贞进卧房里掠云整鬓一番,与珠嫂一并往大老爷屋里去。甫进门内,听见正屋里在说说笑笑,隔着一片天井,数惠歌的声音最清亮,“爹,你今日可好些了么?还认得女儿不认得?”

冯妈代答:“怎么能不认得三姑娘呢?咱们老爷好的时候是最疼三姑娘的。”

恰好月贞进屋,看见惠歌脸上微微一笑,不见几分高兴。都是哄人的话,大老爷最疼的是渠大爷,谁都晓得。

大老爷的四轮倚给推在上首,与琴太太隔案并坐。他还是那样子,比先前又瘦了些,张着黑洞洞的嘴,一颗牙滑稽地挂在上龈,哈喇子淌了满襟。月贞看着有些反胃,忙把眼稍稍转开。

下首椅上坐着霖桥与芸娘两口,这面是了疾与惠歌。

了疾率先起身朝月贞合十,掏出个信封,交给琴太太,“姨妈,几个名字都拟定在这里,请您和大嫂拣选。我看‘元’字不必改,后一个字改了就好。”

“月贞,你来看看。”琴太太喊月贞上前,两个人拆了信封瞧字。

分是“孝”“琅”“崇”三个字,用楷书规规整整地写着,落笔铿锵有力,收笔利落干净,显然写得很有些郑重。

琴太太心胸雪亮,有了主意,偏要问月贞:“你是他母亲,你瞧哪个好,咱们就定哪个。”

月贞捏着笺,不大能拿定,竟回身问了疾:“鹤年,你是佛门中人,你说哪个好?”

了疾眼露一点诧异,仍然接过笺,指在“崇”字上头,语调温柔而缓慢地解说给她听:“《东京赋》上头说:进明德而崇业,涤饕餮之贪欲。拟这个字,是想他修身明志而兴业。”

月贞睇他一眼,心内冒出一点吊诡的浮想,仿佛他们两个初初为人父母,正商议着给孩儿择定名字。她读的正经书不多,愿意听从他的。

也恰合了琴太太的意,便定下“元崇”为名。

作者有话说:

月贞:我可不会养儿子~

了疾:你认下,我来养。

祝小可爱们新年快乐!感谢大家的支持!快要入V了,V的头三章求不养肥!

第19章 不醒时(九)

择定了名字,落后琴太太吩咐陈阿嫂将元崇领进屋来。陈阿嫂是新买来的奶母,三十出头的年纪,元崇四岁,也不要她喂奶了,只要她照顾饮食起居。

元崇换了身黑纱红里子的圆领袍,圆圆的脑袋扎着幅巾,听奶母的话先向大老爷与琴太太磕头,喊“祖父祖母”。

大老爷还是“嗯嗯嗯”地傻笑,又淌了一地的唾沫。琴太太瞥他一眼,两弯月眉间藏不住的一种厌嫌,欠身将他膝上红纸包的五十两银子递给奶母。

接着又跪众人,跪到霖桥跟前,他打着哈欠递上两个红包,笑说:“往后给你哥哥做个伴,他比你大两个月,你们在一处读书认字,不可打架。”

说着拔座起来,等不得月贞道谢,先向琴太太拱手,“母亲,我约了人谈一宗买卖,这会得先走。”

琴太太不大肯信,在他身上扫两眼,“哪里的买卖?”

“就是往南京去的那批茶叶,今日同人家签契。”

霖桥做买卖不差,脑子也精明,只是有些好耍没正行。琴太太呷了口茶,叹道:“生意上的事我不管你。只是你有没有正经事,都一头扎在什么张家院李家院里头。谈买卖就罢了,没有买卖也是在行院里头鬼混。如今你正经当了家,也要给儿子侄子做出个样子来。”

霖桥嘿嘿一笑,又打了个拱手,腰板弯得愈发低,“儿子晓得,今天真是有正经事,耽误不得。下晌儿子办完事就回家来。”

琴太太且嗔且笑,许他去了。人没了影,她扭头教训起芸娘,“芸娘,你也该管管他,谁家奶奶跟你似的,家里头万事不管诸事不问就罢了,自己的丈夫也不说两句。我瞧他比上年冬天又瘦了些。”

芸娘也不分辨,只起身领了个,“是。”

过场走完,琴太太似乎一刻也不愿在这里多坐,起身道:“月贞,你领着崇哥与鹤年到那边宅里拜礼。”

月贞才刚应下,琴太太已先一步走出屋去,众人紧随其后。月贞偷么回首,大老爷还在椅上傻笑,哼哼唧唧地不知是不是在留人。

横竖他这大老爷是个废人,在家并没有半点威信,儿女妻妾,都不再拿他当回事。他是比雨关厢的老宅还陈旧的时代,曾经的辉煌犹如他黑洞似的嘴,他被光阴蚕食成了一具没死的肉尸。

这厢随同了疾往右面宅子里去,进门便是风香零落,石树天然。绕过前院洞门,里头是崎岖园林,各房皆掩在这绿荫密盖的园子里。

元崇起得太早,被摆弄了一上午,这会瞌睡得迈不开步子。月贞要弯腰抱他,却给了疾先抱了起来,“大嫂,我来。”他掂在怀里笑了笑,“这孩子有些沉,你可抱不动。”

“你小瞧我,我在家连水都担得。”月贞不服气,追上来半步。

提起章家,了疾因问:“什么日子回门?”

“十三回门。太太许我在家住两日,陪我娘说说话。”

“礼都预备好了么?”

“太太叫底下预备了。”

两个人说着家常,在密幄翠荫里穿梭。斑驳的光落下来,月贞好玩地伸手去接,几个指端被照得粉嫩透亮,暖融融的。她把手握紧了揿在胸口,感到有一片温暖窜入心肺。

她只怕他是十三后才回庙里去,她先走了,反而是自己先白白错失了几日光阴。便问:“你什么日子回庙里去。”

了疾回首睨她,略略放慢步子,“我后日就走。”

月贞渐渐落后两步,望着身前禅袍乱舞,在密匝无垠的翠荫里,抓也抓不住。倏然急得她赶了两步,“这么快?霜太太也舍得放你?”

“庙里还有事。十五寺里香客多,弟子们年轻,只怕忙不过来。崇儿睡着了。”

他喊着“崇儿”,将元崇的后脑勺抚了抚,示意她低声。元崇肉嘟嘟的小脸伏在他肩上,睡梦里舒服地咂了咂嘴。月贞在后头瞧着,心内刹那膨得软绵绵的。

她嗤笑了一声,“你也才十九岁呢,还说人家年轻。”

“我是说他们入佛门晚。”

月贞知道,不过是寻个由头嗔嗲一句。她踩在他的影子里,盯着他的脚后跟。盯得太紧,他的脚也就一步一步踩进了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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