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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僧(179)

作者: 再枯荣 阅读记录

月贞心里的负担便卸下来一些,坐回椅上歪着眼看着他,挤眉弄眼地,“我就说我眼光不错,当初对你那么死缠烂打,给人知道不知道怎么笑话我,恐怕要说我姑娘家,太没廉耻太没自尊。他们哪里知道你的好处,那么好的东西不想法自己弄到手,难道等着谁白送不成?”

鹤年咬了咬牙,“你拿我比东西?”

“我就是打个比方嚜,意思你明白就成。”

两个人隔定张方案笑着,心似乎贴得更近了些,都是无奈与喜悦并存。

鹤年想到往这边来时,不知是不是出于怕反常引人怀疑的考虑,霜太太并未阻挠,只叫他守规矩。他把头靠在椅背的上端,歪着眼笑看月贞,“我母亲其实像是蛮看中你的。”

“嗯?是么?”月贞意外了一下,旋即垮下脸去,“就是原本有些喜欢,这会也暗里恨上我了。做娘的都是这样,把儿子护得死死的,就是犯了什么过错,也是外头的人给带坏的。你虽然告诉她与我没相干,也管不住她会这样想。我这些日子可是不敢见她了。”

“她恐怕也不得功夫见你。”鹤年渐渐殓了笑脸,“她这些日子要忙着替我打点聘礼,只等老爷的信一到,就打发我上京去向郭家下聘。”

月贞脸色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使他益发相信,“你一定比我还先知道与郭家结亲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眼神闪躲了两下,微笑着,“姨妈一定会跟你说的,还用得着我告诉你?”

鹤年盯着她的侧脸看,慢慢领悟了她的意思。想来她是怕说出来彼此脸上不好看,吵也无济于事,闹也无济于事,不如不说穿的好。

不觉令他灰心,他们是孑然相反的两个人,他愿意去相信事情会有转机,所以也愿意为这转机去绞尽脑汁。而她则认定了是一场没结果,懒得白费力,看似洒脱,却是一种消沉态度。

两个人的事只有一个人在使力,奈何他力气再大,此刻也有几分颓败。

月贞睐目窥他,见他坐在那里叹了口气,因问:“你不高兴?是不高兴去郭家下聘,还是不高兴我没先告诉你?”

鹤年摇了摇头,没说话,起身要走,“我去看看霖二哥。”

近日恐怕是触了什么霉头,除了玉朴,人人都有些不顺心。霖桥心不顺是一早就惯了的,事不顺倒是头一遭。

鹤年进门就见他脸色比常日还不好,只当他是喝酒喝出的毛病,少不得坐下来再劝几句,“二哥不为自己的身子想,也该为岫哥和澜丫头想想。”

霖桥才到家换了衣裳坐在榻上,并没也开始吃酒,便把两手一摊,朝炕桌努了下嘴,“你几时见我在吃酒了?只怕往后我想吃,吃的机会也少了。”

鹤年将胳膊搭在桌上,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霖桥挥挥袖,一脸烦愁,“我昨日听见个事,说是从二月初起,就有人在打听山头,说是想包几座山来种茶。你听听,这样大的手笔,看样子是想分我手里的羹了。要不了两年,等他的茶产出来,只怕就要抢我手里的茶商了。倒是别说吃酒,只怕饭也要吃不起!”

鹤年散淡地笑笑,“不至于如此吧,数一数钱塘的茶行不少,本来也不止咱们家。”

“可这个人不一样。”霖桥郑重起来,欠身到案前,“他托的人一面在打听山头,一面就已经在同那些茶商打交道了。还是我手里一个老主顾同我说起的,说这人跟他们商议的,愿意让利,等茶出来,愿以低于该年行价的价格给他们。你可见他不是奔着做小买卖来的,摆明是想以低价入市。”

李家的茶一向是钱塘顶头的字号,一来是因为茶产得好,二来是为玉朴在京做官的缘故。那些跑商的商贾,都怕做官的,又愿意奉承着做官的。价格上倒不占优势。

所以霖桥忧心,“做买卖,最怕这种压价的,这个压了那个就跟着压,压来压去,就乱了市,东西也就跟着乱起来了。”

鹤年捏了捏袖口,“这人是谁?”

“不知道。听说此人还不在钱塘,眼下只是托人在钱塘替他打先锋。”

“那这个打先锋的人呢?”

“我时下正托人找他,等找出他来,少不得要应酬应酬,打听出后头的掌柜是谁。日后果真成了我的对家,我也好知己知彼不是?”

鹤年笑着调侃一句,也是有意叫他舒心,“想不到二哥还擅兵法。”

“嗨,商场如战场嘛。”

兄弟二人隔着炕桌,都有些委顿的情绪,比及丫头送了酒来,鹤年竟也跟着吃了一盅。回到那边宅里,给霜太太闻见他身上的酒味,登时犹如天塌地陷,心想他果然是对月贞动了真心!

她慌了神,暗里找来缁宣商议。这夜里,屋子里的下人都被她赶去睡了,却不敢露了底,只对缁宣说:“我觉着这门亲事总有些不妥,太高攀了,怕你兄弟往后反受了媳妇辖制。”

缁宣则是鼎力赞成玉朴的意思。一来家里多一个做官的,于家中兴盛有益。二来鹤年既走仕途,自然就不能够分管他生意上的事情。

他陷在暗昏昏的灯影里,将手摇一摇,“这事情还有什么可商议的?我看父亲打算得很好,虽说门第上有些高攀,可论财力,郭家还不如咱们家,谁高攀谁还不一定呢。况且那郭大人是正经科举出身,是读书人,娶的夫人想必也是知书识礼,夫妻俩不会教出那种蛮横霸道的小姐。母亲忧心太过了。”

霜太太绞着帕子瞥他一眼,“我就是怕你兄弟受委屈,他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人又善,媳妇一闹起来,还不是处处忍让着?”

缁宣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都说了人家的小姐必定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您只怕鹤兄弟受委屈,怎么不想想,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真同这郭大人做了亲家,父亲在朝廷里也有了依靠了,咱们家的生意也更要蒸蒸日上。他纵是受一点委屈,那还算委屈么?”

霜太太默然不语了,他趋利避害的心情,简直和玉朴太像。隔着那弱条条的烛火,她仿佛是看见玉朴坐在对面,心里更加感到孤独。

男人的世界只顾争名逐利,太无情无义了。也因此,她对鹤年偶尔已超越了母对子庇护的心情,以一个女人的态度,期望着这世间能有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倘或有的话,她觉得应该是鹤年。

她心情复杂,待月贞的态度也就复杂起来。隔两日特意叫来月贞,有意要探出月贞的意思,便让月贞与巧兰一起缝一床被子,是给郭家小姐的聘礼,以示珍重之意。

“现如今好些人家都是请裁缝做,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可郭家是什么人家?他们家的小姐嫁到我们家,那是下嫁,我们再糊弄事,给人家知道,一准要生气。因此叫你们俩来做,做得好不好的不打紧,人家也不会真拿去用,是个意思就成。”

月贞听了鹤年的话,面上权当不知道小叔子的心事,还捏着针在床上笑问:“可我是个寡妇,会不会不吉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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