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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中僧(160)

作者: 再枯荣 阅读记录

今日非此人不可,明日又怎样呢?连她自己也曾有过不忠贞,何况男人?他日后归家来,从世外踏入红尘,少不得有一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景象,谁能保证人能从一而终?

她看着眼前他清淡如水的僧袍,仿佛在他身后看见了某一段未来。那未来是一片欣欣向荣,锦绣繁华,里头却没有她的影子。

她几乎很平静坦然地接受了那结果,其实她才不执着,她是抱着曲终人散的预料去爱的,因此对曲后是没有期待的,只想着把曲作得尽兴。

但偶尔也不免有失落的时候,她把胳膊肘撑在炕桌上,托着腮出神地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他夜里会不会做噩梦。”

了疾一时竟不知道她是在说谁,便没答话,只静静地坐在另一端,陪着她出神。

在安静里,他细细揣摩她的心思,尽管不能揣摩得透彻,也知道那必定是一副九转回肠,曲折心事。

不过没关系,她的心事渐渐已沾满他的肉.体。他知道把一个人当做一份夙愿是种愚蠢的执着,但怕什么,那执着反倒另他充盈起来,成为一个真正的血肉之躯。

他师父曾讲,欲想成佛,先要成人。他修行半辈子,一直学着怎样去做个活菩萨,倒是她,让他学着去做一个人了。

这一刻,两人各怀心事,相对沉默。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别有天(六)

次日了疾要赶回山上与玉芳等人预备中秋接迎巡抚的事, 不能在家多做滞留,因为人都在忙, 不及多辞, 除月贞外,只去辞了霖桥。

是打灵前过去的,月贞正好在灵前, 便送了他到园子里,遵琴太太吩咐,在路上嘱咐了他几句, “霖二爷病着还不肯安分,连着吃了好几天的酒。我们太太骂他他也不听, 你一会见着他倒要劝劝他,酒什么时候不能吃, 等病好了, 随他一日三五坛子吃去。”

两个在稀薄的晨光里缓步,时辰尚早, 吊唁的宾客还未登门, 园子里来往的下人也还少。他们默契地刻意避着人走, 往密密的小径里钻。

又为了疾马上要走,月贞脸上暗暗写了几笔哀怨,淡淡的,尽量不表现出来。可那“尽量”却是不尽心的,心里还是想要他说几句好听的来哄。因此翠黛微颦, 低着脸,腮帮子轻轻吹着, 有些想给人发现又不肯说出来的扭捏情态。

了疾睐着眼看看, 胸中透亮, 便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你也别累着,还是打发人去请你嫂子来帮帮忙。”

月贞把他的手轻轻甩开,噘了噘嘴道:“上回我嫂子来帮忙就帮出那么些闲话,我还敢请她?她那个人那里有好都要捞一捞,趁着家里乱,她还不放肆捞去?”

“她既然来帮衬,就没有白帮衬的道理,叫她占点便宜去,只当是谢她了,何必计较?我老早就说,不论你如何谨慎小心,言语闲话也不会少,家里人多就是这样子,你不必往心里去。”

月贞斜他一眼,“听你的话,我早晚也要成个无欲无求的姑子了。”

了疾掩在林木间,又牵起她的手立在她面前,趁机表白一番,“我既要还俗,你就更犯不着出家,否则岂不是错过了?”他抬起那只手亲了亲,两眼含情,“只管在家安心等着我。”

月贞心里起了蜜,生出一副笑脸贴在他怀里去,在树荫里赖一会,便辞回灵前去了。了疾则自往霖桥房里去。

霖桥因芸娘之事大伤了神气,卧病在床,便未在外酬客,霜太太请了几位亲戚家的男人并几位老掌柜在外帮着应酬。

他闲在房中,非但不好生保养,倒是逮着空子每日大饮大醉。了疾进屋便嗅见酒气扑鼻,往罩屏内一望,霖桥歪在榻上吃早饭,饭菜是一点未动,却空了两只玉壶在一边。

了疾走过去,将他手里玉壶夺下来,拂衣坐到榻上,“二哥怎么大早起的就吃酒?我听说你还病着,放着药和饭不好生吃,胡作什么?”

这屋里的人都到前头帮忙,只得个丫头守着伺候。霖桥把唇边的酒渍胡乱一揩,挥着袖吩咐那丫头,“去,添副碗筷来!”

说着斜靠到枕上,饧着眼睇着了疾笑,“听说鹤兄弟要还俗归家?既不做和尚了,就陪我吃一杯。我还从未跟你喝过酒呢。”

了疾看着他直皱眉,“难道二嫂没了,二哥也不过了么?”

此刻正值灵前起了锣鼓哀乐,霖桥笑着向窗外望去,没作答。入了秋,晨光再红也有几分凉薄,蒙在那张长了一圈胡茬子的脸上,把人描画得愈发憔悴,再配着那落拓的笑意,衬出一副摧颓寥落的景象。

看得了疾心有不忍,也有一番惆怅。他想问些小小姐的事,又怕更是往他伤口上撒盐,也不好提,只得另劝,“姨妈为你不保重身体,很是焦心,灵前应酬那些宾客还应酬不赢,还要抽空来管你。二哥一向不是个要人操心的人,怎么这会却不体谅起人来?”

霖桥摇摇手,示意懒得听这些话,转而说起小小姐的事,“我家那小丫头还没有个名字,因太太不喜欢,懒得为这事费心,我也不想去求她。我自己又病着,不得空在外头去打算,就请你替她取个名字吧。”

了疾原以为这会是个禁忌,没想到他如此坦然,不禁又对他刮目相看,“这丫头,二哥打算养着?”

霖桥笑歪歪地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是她爹,我不养她叫谁去养?只是看她那相貌,日后大概是不好议亲,我少不得还要养她一辈子呢。你只管替她起个好名字。”

两人商议一番,小小姐便定下以“李澜”为名。说了半日话,只这取名字的事情霖桥听到心里去了,别的话全都抛在脑后,待了疾一走,把酒壶晃了晃,又吩咐丫头拿酒来,靠在榻上由早喝到午。煎上来的药却是冷置一旁,不去问津。

只得月贞将了疾的劝告记在心上,次日回禀了太太,果然吩咐人往章家去接了她嫂子来帮忙。白凤思及如今连永善也吃着人家的饭,没甚可说的,还算尽心,连送殡回乡也跟着去了一趟。

这一阵乱忙,回来便至中秋。家中刚死了位奶奶,节下不得大操大办,致使许多下人都闲静下来。这一静,少不得将近来发生的这些事又当闲话叨登出来派遣时日。

话头多半还是绕着芸二奶奶与小小姐打转,大家愈发断定小小姐不是霖二爷所生。霖二爷芸二奶奶两个虽算不上倾国之貌,也绝不能生出这样相貌丑陋的孩子。还是认定是芸二奶奶同外头的野男人生的。

外头看角门那婆子一皱鼻子道:“我早说是外头的野汉子翻墙进来的,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汉子罢了。我看,必定是个年轻的,否则哪有翻墙的腿脚?”

引得众人笑话,“你说的尽是废话,芸二奶奶那么个年轻的媳妇,难道白放着年轻的男人不偷,偏喜欢那又老又丑的?再则我早就说过,那时候芸二奶奶根本不在家,人家翻墙进来与谁私会?我看呐,还是贼,您老啊,就是怕担待丢东西的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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