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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船(96)+番外

作者: 牛尔尔 阅读记录

但甘玲晚上还是像平时一样来我家,吃饭看电影,和平时并无不同,我不好多问。

我忽然成了家里的内奸,要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分析其中蕴含着的情报,我观察甘玲去洗手间,她低头刷手机时我也蹭在旁边看,她反而坦然地拿着手机给我分享她正在刷的页面,坦坦荡荡几乎没有任何异常。

观察了两三天,我这只惊弓之鸟症状减轻,看海的安排近在眼前。

我和甘玲商量了一条路线,到底也是因为我第一次出省,没有直接往远了去,于是就近去青岛,从能县居然没有直达,加上防疫的需要,最后只能经过一条之字形的换乘,得坐十六个小时的火车。【注1】路线定下来,我就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把银行卡拿出来,亮出手机短信通知,跟甘玲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么多年虽然非常节俭但是没有开流,二十七岁了也只有八万存款。

甘玲盘腿坐在沙发上,倒是在鼓励我:“很多人二十七岁了还在还卡债呢。”

“也是。”

“而且你有房,这一点我不如你。”

“卖了老家的房和果园来这里买的……能县房子也不贵。”

“喏。”甘玲把手机递给我,我一看,竟然是记账app。

我抬起头,甘玲抬抬下巴,示意我从她每一笔精确到分的开支左滑,于是到了资产页面。【注2】她果然是在大城市呆过的,所有财产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面前,高效简洁,银行卡都显得笨重。

她有五张不同银行的卡,一张信用卡,信用卡还有19.99待还款,其余银行账户分别命名为:宁大学、宁生活、工资、存款、花销。

前两张卡里面的钱都是规规矩矩的整数,甘玲伸过手指,顺着文字指引我的视线:“应该会多几块,有活期的利息,但是懒得记了。”

我看看甘玲,甘玲似乎知道我想说什么,平静地指了指【存款】的账户:“等定期都到期了,就挪过来。”

她攒了三十万。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攒的,“花销”这张卡里到现在只有342.29元。

工资卡里有2.32元

宁大学这个账户里,有十万。

宁生活这个账户里也有十万。

公平的整数。

我忽然想起之前甘玲曾经说过,七年来,她每月会给宁宁奶奶打钱——如果这笔钱回到她手里,她还会有更多。

卖煎饼的钱,摆摊的钱,打扫卫生的钱,创业的钱,种地的钱,敲键盘的钱,她什么都做过,什么都会一点,像是去各个行业里抓了一把银币在自己兜里。

然后甘玲拿回手机,熄屏扔在一边,我忍着没哭,甘玲继续着话题:“出去玩,回来我们收拾下东西,然后就一起去什么地方,你想好了么?”

我把备选拿出来,大理,珠海,武汉,成都。这是我在某红书上,微博上,某乎及各种论坛上综合统计出来的结果,各有优劣,甘玲歪着脑袋枕在沙发靠背上:“我也没有想好,不如我们猜拳。”

“怎么猜?”

“一组一组来。比如现在你是大理,我是珠海,我们猜拳,三局两胜,获胜的晋级,然后……”

“我知道了,来吧。”

就这么草率地猜拳,大理和武汉拎了出来,甘玲代表大理,我代表武汉,到了决胜时刻,甘玲忽然反悔耍赖,直接说:“武汉吧,去武汉你能吃胖点。”

“猜拳。”

我挥着胳膊和甘玲吆喝,仿佛面前缺两碟花生米和两杯酒似的,于是甘玲伸出手招财猫似的上下挥舞了下。

咚。

石头剪刀布,甘玲伸出个巴掌,我伸出剪刀,武汉在我手心光荣胜出。

还有两局,石头剪刀布,我伸出拳头,甘玲半晌没出手,看见我出圈,立即抓住我的手,像是怪兽张嘴似的咬住它。我啊一声甩脱:“耍赖了耍赖了。”

甘玲靠着沙发懒洋洋地伸手,于是,不出意外是我赢了。

还有四天,我们就要坐上去看海的列车,在为期五天的旅程后回来,正式考虑收拾东西,一起去陌生城市打拼。

这是我第一次出省,又是即将离开能县离开郑成刚的当口,猛地兴奋起来,甘玲懒懒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我忽然想到:“可是现在工作难找,万一我去了找不到工作……又离得远。”

“就慢慢找。”

“可是……”

“别担忧那么远。不然攒存款是做什么的?”

甘玲一句话说得我安定下来,兴奋和心慌交织,这才徐徐落定,我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期盼,也充满了许多担忧,但是一旦想到这七年来即便有疫情,甘玲也是什么活儿都干,认认真真地活到了如今,像个能好好生活的证据。

我一直没有跟甘玲说过我对她的感情,好像自然而然就决定坐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甘玲比我更会表达,她说过不算告白的告白,我没有说过,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才好,回过神来,未来就要和这个人一起过了,作出了这么重大的决定,甚至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不是像我之前一样经历了人生变故,而只是因为她邀请我,于是我站起来,像起身去舞池似的作出了选择,一旋转,世界就变得截然不同。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很浪漫的东西,甚至连郑成刚和甘玲的相遇都比我们之间浪漫。我和甘玲在兔子毛巾,肉末茄子,电动车,小公园中踏踏实实地相遇了,晚上我想着未来的计划,忐忑得睡不着,我想要的东西逐渐变得清晰,我滋味中正平和,不像辣椒刺激上瘾,不像糖块甜蜜浪漫,不像黄连又苦又涩,不像陈醋酸得人皱眉,我想要的东西很少,我只是想要平和自在地活着。

是个没有很大出息的人。

平静的生活之外充满了干扰,郑宁宁的声音止息了很久,郑成刚的幻影仍在,我只要不断地奔跑,一定能够离开那条阴影。

甘玲的手臂搭在我胸口,咕哝着:“睡吧,明早起来我陪你跑步。”

我心里涌动着对生活的感激,黑暗中我又一次出生在充满茴香气味的封闭空间中,我母亲喝饱了茴香汤抱着我靠着被子坐着,我不断地流泪淹没了自己顺流而下,路今时拉着我的手捞起来于是我走到能县,天空中短暂地划过一道惊雷,刀光和血困了我七年,七年后甘玲暴力破门而入,苦海涌入,忽然面前划来一艘小船。

夜晚让人感伤流泪,我看着甘玲,很想要对她说点什么。

但我什么也没说,满足地闭着眼睡着了。

那天,汗水浸透了身下的沙发床,它不堪重负地嘎吱,嘎吱,像破旧的船进了水,木板相互倾轧,我慌乱地抠紧了女人的后背仰起脸,看见海浪朝我拍来,无声地淹没我,我在她怀中颤抖,她伸手去够她的衣服。

我分明听见了她伸进兜里发出清脆的声音,觉得像是指甲撞到了刀片,可我想我是热昏了头听错了,她分明摸出来的是橘子味的水果糖,剥开放进我嘴里,甘玲的姓可真好,甜得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