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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船(80)+番外

作者: 牛尔尔 阅读记录

芃县的墓地和能县不同,根据埋葬的地点很容易确认这个人或者他的家人生前是什么宗教信仰,而我要去扫墓,很容易碰上教会的人,他们并不祭拜死人,他们相信那些信神而因信称义的人已经快乐地和神同在了,在地上修葺坟墓只不过是为了给外人看——突出一个体面,不要让人觉得教会这群人都是不修边幅的疯子。

从我搬到能县之后,我就只回来过一次,路今时和我站在路边看那个撞死人的疯子在大街上走路,世界成了个大舞台,妖魔鬼怪轮番出场,像个电影开头,路今时劝我放下。

我相信我父母的墓地会被好好地顺带照顾,教会中存在一些无法对抗世界的可怜好人,我离开得格外决绝,祸不及父母,他们不会看着他们的墓地长满野草也不管不顾。

我父母的墓碑合在一起,在土地下面他们也紧紧依偎,他们死的时候没有按着教内的礼仪下葬,有一些人心存疑虑,说他们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是不是在老好人的背后做了什么被神厌弃的坏事,以至于神发怒,将他们取了去?

在我看来这无异于是一种诽谤,这不是人对我父母的诽谤,而是对神,神有权柄取走他们的性命这无可厚非,却留下了一连串的质疑。

于是即便有人力排众议认为应该按着我们的规矩来葬,我也拒绝了他们,严厉地砍掉了所有的流程,世俗和神两者都无,没有花圈没有哭丧,没有祈祷没有劝勉,没有一众人跑来安慰,所有人无论好坏都被我拒之门外,我独自雇人把他们埋在土里,插上墓碑,然后离开了芃县。

按照孝子应该对葬礼大操大办的原则,我无疑是个不孝女。

数年没有回来,我更是板上钉钉的不孝。

我一直没办法面对我父母的坟地,神好像就在那片墓碑前面等我开口质问祂。

关于那些不甘心,那些愤怒,旁人的诽谤,我的不理解,似乎都要在我父母的坟前我要哭诉个答案出来。

但我站了很久,只是放了一捧花,坟上的泥土被拍得结结实实,有人在照顾,我不想耽搁太久和任何人聊天,头顶的乌云忽然合拢,神如何降临西奈山【注1】,就如何离开了这片墓地,我被抛弃在旷野,大雨倾盆而下。

我进火车站的时候还在给衣服拧水,拨弄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手机在兜里震动,拿出来时居然是久久没和我联系的甘玲。

我摸出耳机戴上,一边留意候车信息,一边偷偷背着人换了个口罩。

“你怎么不在家?”甘玲开门见山,口吻好像是这几天她都会来我家似的。

“我回老家看了下。”

一旁站内乘务员喊着芃县到呼和浩特的车就要开了,我拎起背包气喘吁吁地往检票口走。

甘玲说:“哦,没事,今天我们私底下分了榴莲,给你带了一点,你大概几点到?再晚我怕坏了。”

“离得还挺近的,差不多下午……”我算了算时间,接过我的票进去,“五点多能到家?”

“那我在面馆等你。”

在面馆见面的时候,我的衣服和头发几乎都干了,能县没在下雨,但云层厚重感觉也快了。

甘玲坐在角落的桌子上,夹着一碟咸菜慢慢咀嚼,见了我,就抬了抬下巴,我懂了,径自走到厨房,要了两小碗面,给甘玲加了蛋和油豆腐,给我自己加了油豆腐,都要了香菜。

她提起手里的塑料袋,是已经开好的榴莲挖出来装在一次性餐盒中。

“家兴超市还挺好,给你们发这么贵的东西。”

“能县人吃不惯,我们又进得多。”甘玲墩齐筷子,面已经上来了。

这一个月没有见面,甘玲没有太大变化,头发又长了些,随意地捋在耳后,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瘦长,丹凤眼里透着股阴沉的狡黠,抿嘴唇的时候让人觉得她有心事,吃东西速度很快,专心致志。

似乎知道我在看她,她伸出筷子敲了敲我的碗,示意我专心吃。

面汤泼进碗里,甘玲夹起咸菜,有个人走过来问能不能拼桌,甘玲干脆地说了句不能,把榴莲放在桌上,味道沁上来,对方就去别桌问了。

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好说话,硬邦邦的。

我夹着面条慢慢吃,甘玲从碗沿抬头看我,也没说什么,喝完面汤,站起来付了钱,挥挥手,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只给我留了两块榴莲和那挥之不去的味道。

我想不出这个女人和我一个月没说话,见了面是这样。

但又想不出其他方式,这个女人在我这里做什么都很合理,只要她不去杀人,不吃榴莲的我也愿意拿着勺,看着电视剧,忍痛尝下第一口,拍下照片:一张勺子里的榴莲,一张被挖开的和一张吃空的餐盒,调好滤镜发了朋友圈,夸它真好吃。

甘玲点了个赞,我像是完成了任务,隔着手机摸了摸甘玲的头像却不小心拍了拍她。

我拍了拍甘玲并得到一个大逼兜。

沉默了一下,我打算撤回。

忽然头像一颤。

甘玲拍了拍你的肩膀说收到。

我是方便家长回复才这样设置的……

甘玲真是个,很冷硬的人。

我没好意思再撤回,甘玲忽然说:你再拍一下。

我猜她可能想给我第二个大耳刮子。

若有人要打我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她打【注2】。我平静了一下,做好了把另一边脸凑过去挨打的准备。

我拍了拍甘玲并听到一句对不起。

姜茴香:榴莲很好吃。

甘玲拍了拍你的肩膀说收到。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旧约·出埃及记》19章16-23节【注2】《新约·马太福音》5章39节

第58章 朋友

我揣着一个很大的包袱,整个光明幼儿园的老师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我和李勇全出去玩结果在第三天夜晚就没打招呼独自跑回能县的事情。

众人对我频频侧目,也不知道是诧异我是什么时候和李勇全勾搭上,还是在诧异我为什么半途跑回来。

李勇全路过我时扯了扯他的T恤刚清了清嗓子,我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于是避让过,我仅存的那一点可能和李勇全谈恋爱消遣寂寞的心情也都烟消云散,于是擦肩而过,没再说话。

如果是我在朋友圈发起控诉,可能会有人因此否认李勇全的人品,认为一定是他动手动脚或是怎样,但是到底还是刘铭和李勇全那头传出的消息,我不仁不义。

朱二婷是知道一些具体经过的,我对她说的是,那个刘铭非常恶心我很害怕,半夜emo时越想越不对于是一时冲动就回来了,再跑回去也不太合适,气氛就尬在这里了。

但是更具体的还包含甘玲的怂恿和我的一时上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可能不会付诸行动,我向来善于退步忍让装作无事发生,像是明知我必须得】跳悬崖时我也只会抱着脑袋蹲在原地,但甘玲忽然就在悬崖下面跟我说她接着,我就飞身下去。其中的心理活动变化犹如被猫抓乱的毛线团一般无可循迹,也不方便对友人讲,朱二婷直觉其中一定还有别的,但我不肯说,她也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