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空船(56)+番外

作者: 牛尔尔 阅读记录

甘玲去了一趟欣荣超市,回来之后进了老板办公室谈了谈,出来之后多招了几个员工培训,挂出了横幅,一如既往有她嘲讽蔑视的风格:能县最省心的超市。

她雇了很多半天工的妇女,每天别的不做,多的是负责切菜的。买了菜,交给家兴的人,去虾线,去壳去核切片切丝,胶带捆好直接把东西送出来放上电动车。

就是这么点儿事,也费心培训了一个月,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

但真给她打出点名气来,家兴超市不如欣荣超市?那你看看人家还能给你把东西弄好了,还能教你怎么做,你拎不动,人家给你把东西拎出来,你欣荣不如家兴!

就是因为这件事,甘玲差点就要被提成经理了。

但是人言可畏,就是因为老板和甘玲都是外地人,人们相传他们是老乡,又因为老板无条件地支持甘玲把这群人使唤起来还多雇了那么多人,别人就暗示甘玲跟老板一定关系匪浅。

就是这莫名其妙的流言,让郑成刚找上门来了,在零食区的买零食给套圈抽奖送娃娃的活动最后一天,当着正在玩游戏的小孩的面,扯住了她的头发,满口污言秽语地把她扯回了家。

就是这样。

天已经黑了,我骑着车要回,拿出手机看时间,八点二十二。

或许——

我蹲在家兴超市门口,超市外面的电动车停放得密密麻麻犹如一个人脸上的疙瘩,后来一辆辆车接着离开,骑车的人三五成群,叫嚷着,拎着塑料袋子喜气洋洋地离开,路边卖菜的人卷起已经发蔫的菜叶骑上自行车,把腿抛到横杠另一头,脚尖粘着车蹬,一圈一圈地转回家去。

甘玲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还是那件磨得发灰的黑色卫衣,还是那条发白的牛仔裤。

我蹲得腿麻,就坐在了马路牙子上,靠在电动车旁,没来得及遮掩,就被甘玲看见了。老实说我也没怎么隐蔽,甘玲和我只隔了一条马路,有一条隐形的斑马线,四下没车,甘玲走过马路,站在我面前,蹲下了,好像我是个什么小朋友一样。

“车怎么了?”甘玲问。

她以为我是电动车有问题所以原地坐下。我还没回答,甘玲就过去看我的车,好像医生在为它诊治,看见我破烂的挡风板,又摸摸电瓶,转了几下轮子听了声响,就走回来,发现我一直在看她。

她就没说话了,往南边走。

我拍拍屁股起来,坐久了腿上没力,摔了个屁墩儿,又扶着地坐起来,骑上车,也没拧开电源,纯靠两条腿撑着,把轮子转起来,叉着腿跟在甘玲后头,紧贴人行道。

甘玲回头看我,我像一双筷子夹着电动车,走得很局促。

她继续往前走,没出三四步,我扶不住电动车,它往右边一歪,我哎呦一声,弹跳起来。车筐里的东西掉了一地,没什么易碎的物品,我收拾起来,看看我已经稀烂的挡风板,扶着车,甘玲已经回过头看我了。

又扭回去了。

我拧开电源,慢慢地跟着,甘玲终于停下了,站在路边对我招招手。

我刚把车停下,身后一阵热气熏来,一辆公交车停在她身侧,甘玲瞥我一眼,快步上了车。

二路公交,我知道它大概的路线,于是追在公交车后头。

穿过南街向北,再走,再往东……东南角,四周出现了大片平房,平房衔接着大片农田,农田中零零散散有几户人家。我知道了,这里应该是南园棚户区,可甘玲如何在这里找到房子?

公交车在站点停下,站点挨着一家小小的烟酒超市。甘玲站在超市门口,我的电量告罄,从二百米开外就是用两只脚划船一样拖着电动车前行。

她终于等我了。

回过头,迎着我,我费力地把电动车蹬过去,喘了口气。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甘玲问。

“啊?”我喘气未定,好像我不是骑电动车而是自行车来的一样。

“你这么……追过来,你想知道什么,你直接问。”

甘玲直截了当,我心里刚把她从黑名单预备役拉出来,还没想好开场白,就装作我喘得已经听不见四周的喧嚣,再次耳背地问了句:“啊?”

“你想知道宁宁的事……对。”甘玲自己回答了,扶住了我的电动车。

四周一片漆黑,电动车的光暗得几乎看不到,本就是最后一格电量苟延残喘,现在彻底罢了工,再拧几次电源都无济于事。

只有烟酒超市的光照着我们,半扇卷闸门下面透出的那一线。

四周黑漆漆的,路左边是庄稼,右边是一片片平房,陌生人的气息不知道让哪家的狗警惕起来,冲着乌云遮蔽的月亮狂吠一声,其余家的狗听见了信号,汪汪地呼应起来。

我下来推着车,甘玲走得很慢,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指着亮,一手扶着我的车筐。

曲曲折折,从烟酒超市过去,进了一条小巷,狗叫声显得遥远,小巷深处穿过去,竟然是一片枯草地,枯草之后,居然有一处院子,有扇歪曲的木门。

进去一看,还是危房,歪斜得好像被挤扁了的蛋糕,灰扑扑的,木门嘎吱嘎吱作响,不停地开合,又被砖块固定在一个范围内,像是坏了的电风扇叶,嘎吱嘎吱地往屋子里传递凉意。窗户还是充满古意的,贴着纸,甘玲踢开砖头,拉开门,我把电动车停在院子里。

没有自来水,没有井,没有电,摸着黑,危房里犹如神秘山洞。我和甘玲犹如原始人还未发现火种,在黑暗中摸爬滚打,我嗅到潮湿泥土的腥气,立即拉住甘玲的胳膊。

甘玲这人似乎很能找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危险建筑偷偷住进去,我走进去都听得见木头和砖块挤压在一起嘎吱作响的声音。上一个平房坍塌在雨中,甘玲还在上班,那是某种幸运。这次甘玲更像是在挑战命运似的,来呀这次坍塌到身上,在我睡梦中把砖块石头统统当成被子压在我身上好了!

我往外拽,甘玲却把我往里拽,两个人在屋里屋外拔河,我比不过甘玲,还是被她拽进了她屋子里。

一条冰冷的炕,却铺了毛毡和油布,上面居然还有条被子,灯光一晃,炕上的东西一晃而不见了,这屋子好像是与人一起玩密室一样的道具,看起来就不像是人类会住的地方。

甘玲坐在炕上,看看时间:“天太晚了,我家没有电,你等明早六点,超市开门去她家充电回去。今晚在这里将就一下。”

立即把我安排上了,不光要进这山洞一样的危房,还要在炕上睡一晚上。

甘玲并不缺钱,如果她愿意,在这里一千五百块就可以租到合适的小院一年,有水有电有家具有窗户还有院子。非要在这风雨飘摇的危险地方呆着,我有些惶恐:“不能去别人家借宿吗?”

“你要去的话……”甘玲的意思是让我随意。

可我来了,是跟着甘玲来,她明摆着在这条破炕上扎根了,我也没有办法,打开手机的光想要照照头顶的风景,甘玲说:“我要是你,就最好别往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