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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船(2)+番外

作者: 牛尔尔 阅读记录

园长敲了敲桌子,换了个说法:“我听人说,李子幼儿园死过人。”

“对,建学校的地方都是坟地,人家说了,孩子们纯真的阳气可以感化稀释那些怨气,你看我们宏志小学前段时间不是说挖出人骨头了么?作法三天呢,不也没事。”

我笑着把前两天宏志小学的事情扯出来,园长刷一下拉上了窗帘。

不逆光的时候,我终于能看清她的脸。我们园长纹了眉,又细又长,画了唇线,面色蜡黄,她拍照的时候是八十年代的美女,但是日常生活中就有些狰狞可怖,她穿着制服,脱去外套,衬衫腋下汗湿两团,但屋子里开了空调,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热。

“听我说,姜小茴,你得跟我交代清楚,这两天,有个麻烦,你得对我说明情况——”

“我不知道。”我飞快地接茬。

“姜小茴。”园长叹气。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园长瞪大了眼睛,被我直截了当的回答打了一拳,血条掉了百分之八十。

“你有大麻烦了,姜小茴。你要是不告诉我,这麻烦我没办法替你顶——”

她掐着眉心,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这句话。

我揣着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秘密。

那个秘密记在档案里,被法官一锤定了音,那个秘密藏在我每个梦里。

朦胧的梦境中,总有个小孩像一节竹笋一样层层拔高,长大,长到一米五,一米六,一米七,,却还是那张幼童的脸。

脸扭过来:“小姜老师,救救我。”

我记得那位老警察私底下拉住了我的手:“小茴,别说,不管谁问,别说,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搓着双手,想起一些事情,园长张开口,像是在从语言库里面挑选合适的武器撬开我的嘴,但我已经封闭城池,龟缩在内。

“我不能说。”

我的回答就是这样。

第02章 我有个故事

“姜小茴,你有大麻烦了!”

园长还是对我重复,好像要用一个我不清楚内容的麻烦把我的嘴撬开,掏出我的秘密的包袱,然后她把包袱背起来,是个秘密的接力赛。

我还是咬准我什么都不能说,园长的细眉毛拧在一起,像两条细剑正在交叉,在交锋的那一瞬间又松开了,她抬手把窗帘拉开:“那你出去吧。”

我抱着我的秘密走出去了,被人知道了我有个秘密就像是被人知道我怀孕一样,怀胎七年,我也不知道我的秘密会滋生出什么孽根祸胎,肚子沉重,我扶着后腰等它自己流产。

刚出办公室,迎面走来我的同事李勇全。

李勇全是光明幼儿园一代单传的男幼师,平时不太到那不得见人的角落去,所以和我不算很熟。

打了个照面,我看见他的刺绣外套上有个小孩脚印,他循着我的目光低头,对我解释说:“有个小男孩皮得很,我抱起来,他踩我两脚。”

我点点头,抱着我的秘密继续向前。

我和李勇全没有什么交集,他来幼儿园的时候我正在给小孩换尿湿的裤子。李勇全是今年开春来的,才二十岁,头发毛茸茸的像条脾气温顺的金毛狗。

金毛狗从园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就跑到了我身边。

“园长说,今天开始,你下班我送你回去。”

我们园长是个雷厉风行的外地人,她很有能力,逻辑清楚,做事一定有其原因。她降下让李勇全带我回去的圣旨,背后一定是有她的考虑。

但我问了问李勇全:“你下班之后有什么安排?”

“想去打台球来着。”●获取更多资源+VX:15080769776●

我对李勇全说他可以尽情打他的台球,我今天坐朱二婷的电动车后座回家,不会有事。

朱二婷所在的小区在我住的佳兴小区后面,她和我顺路。我解释这件事的时候李勇全就低着头看我,头顶上一直传来熊熊热源,最后我解释清楚,李勇全也挠挠头:“没办法呀,园长让我送你,我就送送吧,我也顺路。”

我问他住哪儿,得知他住在朱二婷家后面。

李勇全下班很威风地骑着摩托车,浑身黑色,引擎轰轰作响。傍晚时摩托车还烫得不能坐人,幼儿园一关,他站在角落里叼着烟等车和日头一起冷却。

我挪着步子踩自己的影子,想着园长说的我有麻烦了这件事,刚想了个开头,园长骑着自行车出来了,看见墙根下我和李勇全各自站在一边,立即对李勇全努努嘴,手臂挥舞着把我俩串在一起:“送送啊,送回家,你看着她进单元门儿哈!”

李勇全夹着烟抬了抬手,像是给希特勒行了个礼。

园长一走,我和李勇全的同事关系就变得淡薄了。我斟词酌句地想着要如何先行一步告辞,李勇全猛地一拍摩托车轮胎:“好了!”

我只好上车,摩托车轰一声蹿出去。

李勇全的毛茸茸的头发齐刷刷地往后甩,我抿着嘴闭着眼,勾住李勇全的腰,侧脸把自己藏在他背后,金毛狗的头发在我头上像一场噼里啪啦的大雨,我的脸被刮得乱七八糟。

路上我向李勇全打听我有什么具体的麻烦,需要一个男幼师来送我回家。

李勇全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你说什么?”

我扯着嗓子喊:“我说——园长为什么让你送我回家呀!”

“没说呀!我不知道!”

到达佳兴小区,李勇全把我放在马路牙子上,我指了指单元门,四舍五入他已经目送我进去了。

李勇全探头一望,点点头:“那我走了,有什么事打电话哈,咱们都有微信。”

李勇全来幼儿园的时候我们加了好友,聊天记录只有两行。他发了个表情包,我回了个表情包。

话到了嘴边,我说好的行的谢谢你再见。

等李勇全轰一声走了,我呸呸地往外唾嘴里隐形的头发。

小区里人烟稀少,我走过靠在墙边的三只垃圾桶,二单元门口几个小孩正在玩轮滑,嗖嗖地穿梭拉出一条条影子,夕阳西下,我的帆布包变得蜡黄一团,我从里面翻找我的钥匙。

我住在佳兴小区二单元502,是我全款买下来的新房,能县的房价和隔壁的芃县像镜子内外对称的两座海市蜃楼,芃县在相同位置也有一个佳兴小区,是我以前的住所,不同的是我以前住在靠内的三单元,从窗户望出去只能看见别人阳台上晾着的裤衩。而现在,我从窗户望出去,看见那群小孩踩着脚底的轮子滑来滑去,穿梭得很快。

从高楼层往下看小孩有一种在玩开罗游戏的感觉,你可以伸出手把一个小孩从一个格子拖到另一个格子上,让小孩安分守己地呆在一个固定位置,脚底一亮显示可编辑,你就把她从危险的地方拽走,固定到另一个小地图上。

我在玻璃上胡乱拖动的时候,手机嗡一声震响,我们园长不由分说地打来一个语音。

那头好像吵吵嚷嚷,我想象到我们园长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挥斥方遒,翻白眼的时候割过的厚眼皮就变成三层四层七八层再翻回来,接通的一瞬间她正在尖利地大喊:“那不是你们的问题吗?啊?你们啥也不知道,要你们干什么吃的,饭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