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眼前的光芒相比，留声城里的净化之光，宛如星星的余辉、日落的留光，火焰燃尽之后的残存火星，距离灰烬，也就一步而已。
安可希不由看得入神，不自觉地上前几步——然而下一秒，那耀眼温暖的光芒，又倏然退去。
同样退去的还有四周明亮的光线。
阴冷的昏暗再次袭来。唯有手中的灯泡，以及水池中鱼人凑出的微光，艰难地照亮着眼前的所见。
——安可希这才发现，自己已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神像面前。而面前的伏波石像，瞧着与记忆碎片中差别不大，唯有本该托在身前的右手。呈现出几分异样。
那手的动作，完全是反的。
手掌向下，呈倒握的姿势。手中握着的依旧是火把的柄，那附在火把上的，却并非是什么白光——而是一团纠缠在一起，不住蠕动的黑色线状物。
想起探索者所说的“黑色光丝”，安可希心中登时警铃大作，连忙后退一步。所幸那团黑色光丝似乎十分迟缓，只是后知后觉地伸出两根线头朝空中探了探。发现抓不到什么东西，很快便收了回去，继续蜷在一起，缓缓蠕动。
像是一把被倒提在手中的剑。
“领主。”净雨有些担忧地赶了上来。安可希忙挥手将其制住，小心退到了水池边沿，思索片刻，又绕着水池边沿，轻手轻脚地观察起来。
净雨不明所以，以气声询问：“领主，怎么了吗？”
“我想再看看。”安可希低声道，“我怀疑所有变化都和这神像有关系。”
而神像变化，又很难不让她想到先前在奇迹商会的经历，但和那时又不太相同——奇迹商会里，被儿歌影响的神像，大多变成了袭击人的怪物，但教堂中的神像并未受到影响。由此可见，教堂内部，应该最为安全才对。
可现在，所有的问题，都集中在教堂里。再加上海神手中火把的变化，这不由让安可希有了新的猜测。
假设所有负面的变化都有源头，那这源头，很可能就在这神像本身。
“源头……”净雨轻声低语，“会不会，就是那个黑色的火把？”
“不像。”安可希却摇了摇头，“至少破坏它应该不能解决问题。如果能的话，那些小家伙估计早把它砸了。”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但她看得出来，那些鱼人们对这种黑色光丝，也是十分讨厌。飘在水池里替她照明时，还会冲着那黑色光丝龇牙咧嘴。
净雨的关注点却不由自主地飘了下。
小家伙……他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低头看了眼旁边的水池。正尽心尽力地替安可希照明的鱼头们察觉到他的视线，眼神一沉，齐刷刷地咧了咧嘴——几排尖牙的反光，甚至比它们身上的白光还要明亮。
净雨：“……”
沉默收回目光，他正纠结要不要提醒领主注意一下自身审美的问题，忽听安可希低呼一声，蓦地拉住他，微微压低了身体。
……？
一头雾水地转头，净雨下意识顺着她的指向看了过去，表情倏然一变。
……事实证明，他家领主说得果然没错。
这石像，果然已经“脏”了。
只见石像的背后，赫然是一具瘫坐着的尸体。尸体干缩严重，却依旧维持着临死前的姿势，且动作十分古怪——
它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两手却高高举起，伸得笔直。且手掌都完全翻转过去，看上去就像是要从背后抓住神像一样。
脑袋低垂着，露出枯瘦的脖颈。过分细长的脖子从中间完全断开，一缕一缕的黑雾，正从中缓缓涌出，如水流般，源源不断地注入身后石像的躯体。
再将光线凑近些许，那干缩的皮肤上，分明能看到诡异的细纹。净雨心头一震，逆教徒三个字本能地涌上喉头，刚要开口，却只听一阵格格声响——眼前的干枯尸体，竟缓缓地朝他们抬起头来。
……！！！
净雨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周遭的一切似在瞬间倏然拉远。声音也好，身体也好，突然都变得不听使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尸体冲自己慢慢展开一个微笑似的表情，又一点点打开嘴巴。嘴巴里面，隐约可见一颗黑色的、正在跳动的心脏——
恰在此时，却听“砰”的一声。
紧跟着，又连着“砰砰”了好几声。
张到一半的嘴巴被人蓦地击中，下一瞬，干脆打得脑壳都飞出去。净雨呆呆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方如梦初醒般猛然倒吸口气，惊魂未定地转头，正见安可希一脸镇定地将符文枪又揣回兜里。
“小样。”只听他的领主冷冷嗤了一声，“就知道会来这一招……”
“没想到吧，姐会盲狙！”
净雨：“……”
所以是……因为猜到尸体会变异，所以干脆闭上眼睛，直接开枪盲打了吗？
“领主……”净雨这回是真的发自肺腑了，息流同款叹息体几乎本能地涌上，“您真棒。”
“……”回应他的是安可希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跟着就见她搓了搓胳膊，又摇了摇头。
“少和息流学。你不适合这一款。”她诚心实意地建议了一句，转头赶紧走了。
剩下净雨一个，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愣是没明白自己的夸夸到底哪里有问题。
*
而等再绕回神像跟前，安可希终于彻底确定，自己猜对了。
随着神像后面的尸体被击碎，周围某种压抑的气息已随之散去，甚至连光线都变得明亮不少。
神像的动作亦随之恢复正常。缠绕在火把上的黑色光丝不知所踪，只是相应的，原有的白光，也没有回来。
所幸很快，这个问题就得到了解决——
最先行动的，是缩在水池里替安可希提供照明的那几个鱼人。它们三两下就爬上神像，纷纷伸手，像捉虱子一般地将同伴身上的白色薄光取下，轻轻放在熄灭的火把上。无光的火把，登时亮起微弱的光芒。
恰在此时，原本待在其它位置的鱼人也纷纷扑腾了过来。最先的一批放完了光，另一批又飞快补上，如此重复了七八个轮回，火把上的光芒终于堆集到了勉强称得上“明亮”的地步，在石像的手中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跃动起来。
仿佛一只脆弱又生机勃勃的幼兽。
“……原来如此。”净雨恍然大悟，“用来净化的光丝孢子，原来就是这些鱼人身上产生的？”
“未必是‘产生’。也有可能它们只是光丝的携带者，比如毛绒动物和苍耳那样……”安可希喃喃着，眉头却微微蹙起——或许是她多想。但她总觉得，即使重新点亮了白色火把，光丝孢子可能依旧不太够用……
然而很快，她的注意力，又被另一个变化吸引了过去。
“领主？”发现她的视线停驻在了空无一物的空中，净雨不解地跟着看了眼，奇怪道，“怎么了？您又发现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安可希喃喃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