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景曦专门为战士们建造的疗养院,又迎来一批病人。
谢景云照例为他们安排房间,在一群满面病容的战士中,他看到了一个略显年轻的面孔。
有些眼熟,却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星际人们一向长寿,平均年龄近两百,所以一时间,谢景云也不知道那个年轻人究竟多少岁。
但是绝对不是能受到污染的年级,他看起来跟谢景云差不多大。
“你多大了?”安排好病人,谢景云忍不住回到那位年轻人的病房。
年轻人慢慢躺在床上,瘦成皮包骨的身体仿佛一折就断,撕心裂肺的咳嗽在房间回荡,谢景云皱眉,倒杯水递到他嘴边。
喝了水,这位病人深吸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他虚弱的笑笑:“谢先生好,我叫苏宇,今年25岁。”
比谢景云还要小一岁。
战争才结束了二十年,二十年前这人才5岁,绝对不是能上战场的年级。
他为什么会受到污染?
谢景云如实问了:“如果侵犯到你的隐私,你可以不回答。”
苏宇迟疑摇头。
病房内半晌没有声音。
谢景云失笑:“很抱歉冒犯了你,好好休息,只有养好了身体我才会批准你们进入惊悚乐园。”
受到污染的战士毕竟跟其他游客不一样,只有身体养好,才能承受大喜大悲的情绪。
把病房内的设施和求救方式告诉他后,谢景云转身离开。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病床上的苏宇突然瞳孔一缩,高声挽留:“等等!”
半阖的门停下,缝隙中,谢景云沉静的黑眸让苏宇有了倾诉的欲望。
谢景云重新坐下,给自己倒杯水,安静做一个聆听者。
苏宇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不好意思的挠挠脸颊,第一句话却是:“您的背影有点像一个人。”
袅袅热气的茶杯荡开一圈涟漪,谢景云稳稳心神:“哦?”
青年脸上面不改色,心里却有些发虚。
他突然想起了跟池溯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当时池溯也说了类似的话。
苏宇摇头失笑:“对不起,见笑了,其实我只是运气好,远远看过一眼而已,谢园长知道战神云鹰吗?”
谢景云微笑:“知道。”
多说多错,在这个话题上,他一定要少说话。
“我5岁那年,移居其他星球避难时受到了虫子攻击,当时云鹰带着队员救了我,后来云鹰交代队员把我送到主星……我很喜欢那四位哥哥姐姐。”
当时他还小,被虫族吓得六神无主傻乎乎的,是队员白樱姐姐整天抱着他,安抚他,才让他走出心理阴影。
椅子上的青年手一抖,终是弄洒了茶。
滚烫的茶水染红了青年白皙的手指,他却没有在意,反而是盯着苏宇怔怔出神。
他想起来了。
当年奔赴战场时,谢景云得到命令,要截断虫族的供给线,将虫族女王困在包围圈。
他在路上偶然救了这个男孩,还有许多逃命的平民,由于人数太多,谢景云怕人肉的味道吸引游荡的虫子,便命令队员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谢景云截断供给线,马不停蹄去迎战女王,最终同归于尽。
醒来后,001寻找过四位队员,可惜一无所获。
谢景云:“那四位队员的下落,你知道吗?”
苏宇遗憾摇头:“云鹰死后,就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战争结束后无数人都在寻找他们,却始终没有找到。
他只能默默在心里祈祷,希望那四人只是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用那双追随云鹰的眼睛,替云鹰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
谢景云心情惆怅,朋友隐退,队员也没有消息。
独自一人待在景曦,白天热闹的游客点燃了这里,夜深人静时,谢景云偶尔也会觉得孤单。
见苏宇面露倦意,谢景云很快提出告辞,让他好好休息。
傍晚,生态乐园内,五颜六色的路灯逐渐亮起,谢景云摇摇头,心里总有一股萦绕不去的烦躁。
他想队员了。
停在一边的猫猫车感应到主人,嘀嘀两声,示意主人上车。
谢景云没理,走在游客渐少的马路上,背影透着深深的孤寂。
默默跟在后面的池溯叹了一口气。
对于青年的身份问题,他一直装聋作哑,青年没说,他便不会主动去问。
但青年孤寂的背影就像是一根刺,扎得他心里密密麻麻的疼。
“想念你那群队员?”池溯第一次挑明青年的身份。
前面默不作声的身影一僵,半晌没有说话。
池溯推推眼镜,继续平静说道:“见面第二天我就发现了,当时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谢景云靠在金鱼造型的路灯上,郁闷问到:“我的伪装这么差?”
在战场带着防护面具,很少有人知道云鹰长什么样,按理来讲,云鹰如果还活着,就是46岁,谁能想到他睡了二十年。
池溯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淡声说道:“我不会认错。”
认错谁也不会认错你。
从年少就追寻的身影,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尸骨无存,这种绝望感,足以让池溯刻骨铭心一辈子。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份年少慕强的心思慢慢变了。
有池溯陪着,谢景云的心情好了一些,他不再回避这个话题:“你猜的没错,我想队员了。”
都说小孩下意识模仿大人,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战神师父风扬从虫子嘴里救了他,谢景云上了战场有样学样,四个队员都是他从虫子嘴里救下来的。
想到这里,谢景云露出好笑的表情:“刚看见苏宇就觉得他眼熟,没想到我真的救过他,那孩子恐怕是我救得最小的幸存者。”
刚见到就觉得眼熟?
因为谢景云敞开心扉而上扬的嘴角向下一撇,池溯目光沉沉。
青年也救过他,为什么没有第一眼觉得眼熟?
谢景云察觉到身后的低气压,纳闷回头:“你怎么了?”
池溯平静说道:“你也救过我。”
为什么没有认出我?
谢景云摸摸鼻子:“主要是,你现在的变化有点大。”
换做以往,池溯不会逼青年,但今天却步步紧逼:“什么变化?”
谢景云老实告诉他:“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像是仇恨世界又对世界充满不安的刺猬,只能竖起身上的尖刺保护自己,现在是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谁能想到你衣服一脱能跟战神打个平手。”
池溯轻轻一笑。
那时他父母刚去世,分家几个老不死虎视眈眈,他当然恐惧不安。那时,谢景云掀开虫子的尸体,也给池溯心里点燃一束火焰。
他要变强。
“而且……”谢景云喉间的声音逐渐模糊不清,“我救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全部记得清……”
*
安顿好病人的第二天,谢景云照例去惊悚乐园视察。
路上跟他善意打招呼的游客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