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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以后(6)

萧绾道:“你我之间,何须这样客气。”

赫连铮能醒来对她来说本是大大的喜事,只是这时候萧绾又不免要想起谢慈来。

谢慈去了生死境,死在了里面,萧绾至今都不清楚这位苍雪宫的宫主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那日在苍雪宫中,他是何等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言语间全是对自己的轻视与讥讽,可谁又能想到他会一个人偷偷进了生死境中,自寻死路。

如今这天底下除了自己,应当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此事,该不该同赫连铮说,要怎么同他说,萧绾还需要再琢磨琢磨。即便赫连铮与谢慈关系不睦,她也不能实话告诉赫连铮她算计了他一路。

萧绾同赫连铮说起谢慈是在两日后,早上的天空阴沉沉的,到中午时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赫连铮躺在床上,望向窗外的那丛黄色的月季,忽然听到萧绾道:“我去过苍雪宫,见过谢慈了。”

赫连铮转头看着萧绾问:“什么时候?你见他做什么啊?”

萧绾的目光落在赫连铮的身上,同他对视片刻,诚实道:“是在你出事之后,我原本是想请谢慈想办法救你。”

赫连铮下意识地皱眉:“让他去生死境?”

萧绾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认。

雨渐渐下得大了,顺着屋檐滴答落下,房间里一片寂静,弥漫着潮湿的味道,赫连铮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腾的一下坐起身来,动作太快以至于扯动了身上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不过转瞬间便恢复如常,他咬牙问道:“他去了?”

萧绾奇怪赫连铮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原本要说的话似乎已不该说了,半晌后,她轻声说:“没有,他什么都没做。”

萧绾以为赫连铮听到这话至少要表现出一丝失望的,然赫连铮却是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叹道:“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

天空阴沉,帘子下的流苏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声响,萧绾有些烦躁,她问:“怎么了?他总归是你师弟,知道你受伤,总该为你做点什么。”

赫连铮笑道:“师弟他能照顾好自己就够了,而且师父要是知道师弟因为我进了生死境,他得活过来一刀劈死我。”

且不说他师父在临死前有特地嘱咐过他,以后他不在了,要多照顾照顾谢慈,即便没有师父的话,他也断不可能让谢慈为自己出入生死境那种地方。

不是每个人都有萧绾的运气,能从生死境中全身而退。

其实萧绾也不该为他去冒这个险的。

萧绾对赫连铮的师父知之甚少,她认识赫连铮的时候,他口中的那位师父已经仙去,萧绾只知道那人叫李青衡,是个声名不显的散修。

萧绾一直以为那人是运气好,才捡了赫连铮这么个万中无一根骨奇绝的好徒弟,毕竟他若是有些真本事,也不至于在修仙界中没一个人知道他,更遑论他死得还那样潦草。

如今走了这一遭,她倒是有了几分其他的看法。

生死境中,她见识过谢慈拿出的各路法宝,威力巨大,气势逼人,她本以为那些法宝都是他从别人手上抢来的,但后来发现,这些东西好像是出自一人之手,而且是专门合着谢慈的心意做的。

她猛地想起大概是在三四年前的时候,自己曾在一年之内数次见到神器出世异象,派人追查,结果查到赫连铮与他的师父的头上。

萧绾那时下意识认为这些异象都是赫连铮引出来,还替他遮掩,瞒过其他的追查者。如今再看,好像与赫连铮确实没有关系。赫连铮从前与她无意间说起过他师父精通炼器,她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在赫连铮口中,他那师父简直是无所不能的。

原来是她看走了眼,只是谢慈随手就能拿出那么多的宝贝,赫连铮却是什么也没有,萧绾不免要为赫连铮感到不平。如果那时他的手上也有那么一两件,在进到涂山禁地后绝不至于那般被动。

萧绾垂眸,她向来是走一步算三步,事已至此,她绝不可能将谢慈死在生死境告知他人,好在此事只有她一人知晓。

冷风夹杂着雨丝灌进房中,萧绾掩下心中的万千思绪,起身去关了窗户,转身的时候她佯装随口道:“你师父是不是有点偏心了?”

“嗯?”赫连铮困惑地问,“怎么这么说?”

萧绾柔声道:“我听说你师父在世时曾炼制了许多法宝,都留给了谢慈。”

赫连铮没去深想萧绾是从哪儿听说的这事,他点头,也不隐瞒,直言道:“我与师弟不同,师弟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又比我晚修炼许多年,师父仙去前不放心他,怕自己不在了,他会受人欺负,所以多有照顾。”

对于此事,赫连铮心知肚明,他无一丝不满或是嫉妒。

只是萧绾听了却觉好笑,谢慈那样的人也会受人欺负?他们师门对谢慈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与此同时,他们二人口中的谢慈在经历了千难万险之后终于来到涂山,他跟着几只小狐狸探听到赫连铮的所在,然后一进门,就听见他那师兄在那对着狐狸精逼逼叨叨:“……而且我这师弟的脑子打小就不行,特别容易被骗,旁人用根糖就能把他给勾走,有时候还能自己把自己给绊倒,幸好他跑得不快,不然一年里不知道要摔多少下。”

说到这里,赫连铮不由得噗嗤一声笑起来。

谢慈:“……”

这一刻谢慈简直都想鼓起掌来,他与赫连铮真不愧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对彼此的看法竟是如此的一致。

第5章

谢慈站在门口,无声地鼓了下掌,昏然的天光在他并不存在的身体上交错,风中带着泥土的腥气,吹落了枝头上的白色花瓣,那些雪白的花在他的脚下连成一片,像是去年冬日里没有融化的残雪。

他低下头瞧了一会儿,忘了是在哪一年的冬天,他跟李青衡一起前往天山,天山之上是终年不化的冰雪,雪白一片,在明媚日光下刺痛他的眼睛。

谢慈歪歪扭扭走在李青衡的后面,趁他蹲下身的时候,将冰凉的雪球塞进他的衣领里,然后扭头就跑。

他跑得倒是不慢,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左腿一直不大好,跑了没两步就一头摔进了雪堆里面,李青衡起身,抖落了身上的雪,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将他从雪堆里面拎出来,谢慈耷拉着脑袋,两手垂下,像个被咬住后颈肉的小猫。

李青衡松开手,刚刚拍过雪的手指在谢慈露出来的脖子上抚过,谢慈打了个哆嗦,刚才丢雪球的时候他只顾着自己开心,现在被李青衡抓到,才想起要怕师父生他的气。

他仰起巴掌大的小脸,哼哼唧唧地说:“师父,我腿疼……”

大概是真的摔疼了,谢慈的脸色有些发白,眉心的那点红痣更加鲜艳,他的眼睛眨巴眨巴,可怜极了。

李青衡轻轻叹气,似有些无奈,抱起他,继续向着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