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花绿的心跳仿佛也被飓风刮得东撞西倒,如果不用力地按捺住它,说不准它就离家出走,直接跳跃进那一片无边的大海之中。
他呆立在那里,眼睛红了一大圈,鼻子也开始发酸,但他努力压抑着哭泣,几步冲上去扑进了她的怀里。
他两条手臂短,抱不住她的腰,就用力抱住她的腿。
顾君师乍听这一声“娘”,还有几分愣神:“你方才……喊我什么?”
“娘——”
顾君师双手按在他的肩头,稍微有些力道,她蹲下身来。
“你几岁了?”
“我、我五岁零六个月了。”他现在眼睛也红,脸也红,鼻尖也红,活像个可怜巴巴的脆弱瓷娃娃。
五岁多?
倘若当初她将孩子顺利生下,孩子理应快七岁了。
所以,他不是……
她复杂的面色一下淡然下去。
母性天生,她为过母,虽短暂,但也无法忘记在当时当下,她也曾想过舍弃掉全数的修为与一身金光功德值来跟上天做一个交易,换取她腹中孩子存活。
但最终,她仍旧失去了。
花绿以为她跟他相认会很高兴,可是当他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神,却发现她神色跟他预期的不太一样。
花绿自小在外边流浪,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面孔,也能体察到别人心底跟眼底的想法。
他的心一点一点冷却了下去,小脸瞬间卡白,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娘,或许并不想认他。
当初她抛夫弃子选择离开,估计打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认他,可现在他还这样眼巴巴地跑过来认亲,她……会不会将他赶走?
不行,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这一次他绝对不要离开娘的身边。
花绿可以假装不认识她,他也可以像之前一样,他赶紧道:“我、我之前以为你是叔,才想认你当爹,可是你骗了我,所以爹你是当不成,但正好我还缺个娘,我是想认你当我娘!”
原来,方才那一声“娘”是这个意思。
顾君师松开了他,站起身来。
见小孩一副眼巴巴地看着她,可这一次,顾君师依旧拒绝了他。
她认真道:“花绿,我只会是我孩子的母亲,你若认我为师傅亦可。”
母职是她要留给她孩子的独一无二,倘若谁都可以替代,那便没有了寻找的意义。
她虽不确信她的孩子是否还活着人世,当年六绛浮生若为了叫她活下去,而剥出了未长大的孩子埋葬,那她也会找到它的魂魄。
迟早有一日,她会重启冥界,将它的魂魄重塑一副肉身转世归来。
花绿听到她的话,眼泪吧嗒掉下,心酸得要命。
他很想说,我就是你的儿子啊。
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智了,因此二岁多的事情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他无意间闯进了一个很黑很黑的山洞里,这个山洞平时是被锁好的,恰好那天那个病秧子翻病了,那个人一着急便忘了封锁起来。
他进到山洞内,看到了一面很高很宽的墙壁。
那面墙壁如被人削平一般很平整,但平整的石面却说它是被人千刀万刮都不算夸张,上面落下说不清的剑痕交错,有深有浅、有长有短,而那数不清的剑痕看似杂乱不堪,为练剑时发泄之用,但离得远了,就能发现这些剑痕最终组合起来——却是雕绘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张脸当时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稚小懵懂的心灵上。
她是谁?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
但后来,他长大一些,就猜到,能叫那个人又恨又偏忘不掉的女人,估计也就是他口中那个“负心之人”了吧。
“我不叫花绿,我叫……”花绿这个名字是花皆取的,他一直没承认,他当初离家出走,一并舍弃掉自己原来的名字,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六神无主之下,他报出:“我叫飔君!”
顾君师从见到花绿第一眼,便觉得这孩子意外合她眼缘,否则,她不会在那个时候选择跟穆府为敌,惹来他们的无端揣猜怀疑,这与她一向行事只追求缜密严格的计划有悖。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倒是巧,我的名字也带一个君字,我叫君师。”
飔君听到她的名字时,攥着小拳头,假装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又继续问她:“那……那你姓什么?”
“顾。”
他眼睛一亮,像满天的星星地闪烁,他道:“我也姓顾!我叫顾飔君。”
“呵,小孩,改一样的姓,叫相似的名字,这样故意拉近呼,你真将我们当傻子哄?”人皇上前点了他额头一下,狭长的眸子平静之中却隐藏着冰冷的刺探之意。
这孩子对顾君师过于亲近的举动,让他有种深切不安。
他不想让这孩子再继续留在她的身边。
花绿抚着额头,小脸转变得快,板起脸就一本正经地呛人。
“我本来就姓顾,叫飔君,你说我骗人,我先前又不知道她叫什么长什么样,我还能提前就编好了姓名不成?!”
他一说完,不等对方有所回应,便一脸委屈难过地抱住顾君师的大腿:“娘,这个丑八怪叔叔是谁啊?他为什么要故意欺负飔君?”
“啧啧,这变脸速度……这么小就如此熟捻得心应手,不会是家族遗传吧?”人皇啧啧称奇:“厉害。”
顾君师看向人皇,道:“干些正事了,别老跟一孩子置气,他小,你也小?”
人皇顿了一下,盯着顾君师阴恻恻的阴阳怪气道:“我也不过才是一个活了五、六百岁的孩子,凭什么就不能跟小孩计较?”他的“阿妙”凭什么就这样被一个小鬼霸占着,他恶意地瞥过飔君:“小心哦,哪天万一你没看住被人丢了,别怪我没有提醒过。”
他倒是越说越起劲了,顾君师轻拍了一下花绿,不,应该叫小飔君的背部,叫他站好。
“人皇,外面那些血统混杂低劣的妖魔,你看了吗?”
两人一谈及正事,之前那笑骂怒嗔都揭了过去。
“自然看过了,你倒是敢想,别人十年磨一剑,你是七年磨这一帮妖魔,他们一开始不知道我与你的关系,可是在我面前恨恨地痛诉了一番你的所做所为,这倒是引起了我的所有好奇,当初你所说的那种可能,当真能够如愿?”
顾君师道:“今夜你便能够验证了。”说着,她又别有用意地问道:“知道酆都城的血奴一事吗?”
人皇这几年一直在外边跑,的确不知道酆都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他一心想早些取回力量,不然老是被顾君师压得毫无反手之力,家庭地位堪忧。
可“血奴”这事可并不是这几年发生的,而是在酆都历史悠久的存在,只是酆都一直将这事干得隐秘,哪怕底下腐烂生蛆,都没让这事扩局开来。
“怎么,你想将这事闹大?”
顾君师淡淡道:“这件事情酆都必然是瞒不下去了,而慈悲城也将成为酆都与修仙正派之间战火的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