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朱砂聆诉堂前语(99)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师兄你回去吧。”他往回抽手,“这边的事情我能解决,天亮前还有好几个小时,你睡一觉,明早回乌昌。等我说动我爸,年后去找你,我买了豌豆种子,我们一起把竹林里种上豌豆,明年春天……”

他尽力安抚下内心不安,把后边的事儿匆匆规划,给梁堂语勾勒一个最好的未来。

风吹枯叶的声消,四周再次陷入寂静,梁堂语等着他说完,蹲跪在门口给他把手焐热,“一会儿出来了,先吃退烧药,烧退了再洗澡,身上的伤要好好养,在床上多躺几天,盖好被子发发汗,期间别挑食,什么都得吃……”

沈聆染直勾勾瞪着他,嘱咐体贴入微,他却觉天塌地陷,“你什么意思?”

“小予……”

“你别用这种语气叫我。”沈聆染紧紧攥住他手,滚烫额头抵在他师兄冰凉指尖上,颤抖着说:“我害怕。”

“我们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你答应了我的,梁堂语,你不能反悔,你答应我每一个生日都要陪着我过,你别说不爱我,别说是看中我的名声利用我,我不信……我用满城梧桐叶给你写了情书,你答应了。我拿了你的老婆本,这辈子就是你的人,你不能不要我。”

浑话、胡话、任性的,真心地,他乱了,魔了,颠三倒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有的一切都终结在梁堂语的一声“对不起”里。

热泪滚落下来,梁堂语几乎叫他烫伤,心被人揪住,疼得没办法呼吸,他想给人一个拥抱,但隔着门什么都做不到,即便不隔着门,那浑身伤痕累累他也抱不了,哽咽说:“我爱你,我永远爱你,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

魏浅予泪眼朦胧抬起头,滴泪滚落,他看见梁堂语眼眶通红无奈地笑,从门缝伸过手艰难给他把泪擦了。

“我们分开,不是因为不想爱,只是有太多的无奈和身不由己。你是沈聆染,是沈朱砂,聆染堂全国三十一家分店,几千人的生计系你一人身上。你有变革没做完,文森特先生在等你的后续合作,你的一手朱砂水飞还没有被世界看见,你不能为了这些事情折在这里。如果我们在一起,要叫聆染堂再不能重回巅峰,要叫几千员工下岗,这值得吗?”

梁堂语出了口气,眼眶通红,多么讽刺啊,他曾经最厌恶压在沈聆染身上的这份责任,此刻亲手把人推过去,把这一切压在他肩上,逼他认下。

“不,不……师兄,不要……”沈聆染哭出声来,门上铜环碰撞晃荡,“我不要这些。”

梁堂语说:“你爸因为咱俩的事儿气病了,老人年纪大,经不起折腾。我小时候父母就不在了,更能理解何谓“子欲养而亲不待”,你不能因为赌气铸成大错,将来痛苦后悔。”

沈聆染跪在地上,头抵门框一个劲儿摇头,他少年老成,一贯比别人思多想多。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听,就想这样任性这么一回,他喜欢一个人,这辈子想跟他在一起,仅此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

这世上最残忍的事,不是死生契阔而是别无选择,他身上担着的责任和牵绊,让这件事无论回溯多少次都没有第二种结果,事情有条不紊的发展,没有一环出错,只是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

他抓着门框,哭着问:“要是我现在死了,赶去轮回,还来得及再遇见你一次吗?”

身处绝境,即便是曾经不相信轮回的人,也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来世上。

梁堂语再忍不住,泪珠滚落下来,他怕被沈聆染看见,低下头,隔着一道门就仿佛隔着此生都迈不过去的深渊群山,压着声说:“这辈子,我不会喜欢除了沈聆染的第二个人。”

“予你的真心,不会再给旁人。”

即便有来世,梁堂语也不会再喜欢他,因为他把这辈子所有真心都给了唯一的师弟。

沈聆染听出无情话里隐含的许诺,可他不想要,他舍不得。

梁堂语喉咙噎了口呼不出又进不去的气,叫他说不出话,但又不得不说,他把手从攥紧的掌心里一点点抽出来。

“小予,做回你的沈朱砂,完成你在乌昌梨园跟我说的理想,你要岁岁无忧,前程似锦。”

沈聆染眼睁睁看着门前影子后退,门锁被拉扯的叮当响,却什么都阻止不了。

他扑在门上,抓着门框剧烈晃荡,理智涵养通通抛却,惊哭大喊:“不要,我什么都不要!师兄,你回来!”

梁堂语没有回头,连脚步都没停。

两扇门似乎要被拆下,他呼喊说:“师兄你看看我啊!你别丢下我,带我走!我求求你带我走!”

他想放弃一切跟着离开,却被牢牢锁在门里寸步难行,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缝狭小的视野内,门环砰锵碰撞替他着急发疯。

“梁堂语——”最后一声,声嘶力竭,撕心裂肺,他绝望地哭喊:“我疼——”

夜色玄青,东方还未亮,梁堂语拖着一身清冷走出大门,他来时没带行李,走时也孑然一身,这道大门,大概此生都不会再进。

段文秀追过来,嘴里扑出白气融化在门楼下的灯光里,“梁先生,回屋歇歇吧,等天亮再走。”

梁堂语是为沈聆染千里迢迢来的,北京城虽说大,可他若出了这门,今夜又能去哪?

梁堂语摇了摇头,神色黯然,不肯再留。

哀莫大于心死,段文秀低了低头,没什么话能劝,下台阶垫脚把搭在手臂上的厚绒围巾给他缠脖子上。

梁堂语要往下拉,她摁住手柔和拍了拍,仰着脸说:“天冷,注意保暖,路上保重。”

梁堂语没再推辞,说了声谢谢。深巷寂静寥落,天寒地冻连声狗吠都没有。

沈启明出来找他妈,见人走远了还杵在门口,嫌她多事,“又送围巾又看着他走,这姓梁的不是咱沈家人,你对他那么好做什么。”

他心里矛盾,先前做梦都想让梁堂语和他小叔划清关系,如今真的划清了,又替他小叔不值,觉着走了眼。

段文秀回身,轻搡他胳膊往门内走,轻轻出口气。

“他比你们大不了几岁。要是人家爹妈还在,也还是个孩子。”

沈宛鸿还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多少年了,他没熬过通宵。沈启明进来跟他说梁堂语走了,祠堂门锁打开,但他小叔缩在角落不肯出来。

段文秀正照顾着,送去暖炉和棉被,还给吃了退烧药,沈聆染不激动,除了流泪再没什么反应。

沈宛鸿喉咙里喑哑下去一口气,他年少掌权,经历多少次商场诡谲和险象环生,再困难时候都守住了底线,没做肮脏事儿,一辈子清明,临了却仗势欺人对个小辈说那样阴狠地话。

他看着头顶吊灯,沙沙问:“你是不是也觉着我太过分了?”

沈启明站在边上没吭声,窗户已隐约透进门外朝蓝,天就要亮了。

他红着眼眶生涩低喃:“可我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