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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98)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沈朱砂是他这辈子的骄傲,是他笔直的脊梁。这事要早些年发生,他还年轻,管着打着修理着,不至于这么伤筋动骨,可如今这么大年纪了,半只脚都迈进棺材,再挨这么当头一棒,还怎么受的住,还怎么管的住,临死都不能瞑目……

“我瞧得上你,才放心他跟着你,他又是花钱又是疏通关系给你办展卖画,我知道,我默许。我纵他用沈家名头给你发展。梁堂语,我不求你回报,但你怎么能这么忘恩负义跟他胡搅和!”

沈聆染是他的儿子,是他看着长大手把手教的,自认为没长歪,没学坏,如今染上这败坏门风的毛病,能是谁拉拢的!

沈宛鸿字字诛心,诛心又偏袒,梁堂语抬不起眼,他听出话里归咎的意思,若能让沈聆染能少挨顿打,哪怕是一下,他都愿意担下所有罪责。

房间里的空气是冷的,边上小炉是冷的,周遭一切都是冷的,他很低很低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教唆他,摆布他,勾引他。”

“够了!”

沈宛鸿觉着他不要脸,竟能直白说出这样话来,瞠目怒睁,“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你们梁家。沈聆染一时上头死不悔改,你去跟他断了,以后再不许联系!”

梁堂语沉默了,低着头没应。

沈宛鸿倾身起来,盛怒下气势压人,赤裸裸威胁,“沈家能给你现在的名声,也能毁了你现在的一切。我能叫六枯山水起死回生也能叫它传不下去,绝在你手里,叫你以后下九泉也不敢见列祖列宗!”

沈睦先的几句造谣就让他多年翻不了身,若是沈宛鸿要打压,梁家这辈子别想露头。

梁堂语缓慢抬头与他对视,唇角低垂,面容平静,身侧握紧的手麻木松开,压抑着出了口气。

“沈老,任何一个流派能否传承下去不在于某一个人是否名扬天下。”

只要后继有人,哪怕是一个也归传承有续。

“我在乌昌艺专教书,我有很多学生、将来只要有一人还记得六枯山水,我便满足了。”

“你——”

沈宛鸿瞳孔剧烈颤动,被这两句话噎气红脸,他自诩通透活过几十年,这些原本是他最应该明白的,现在却反要梁堂语来教。

他曾最欣赏梁堂语这份通透和风骨,甚至一度希望沈聆染能学到,此刻却叫他痛恨到死。

因这,他拿捏不了,掌握不住。

梁堂语是真不怕所谓的“一无所有。”

房间里空气焦灼,沈宛鸿呼吸再次急促,沈启明上前给他拍背,端了水过来润嗓子,沈睦先回来送医生开的药,段文秀也进屋照顾,床前围了人,拍背的,递水的,顺气的……倘若沈聆染此刻在这里,也绝对是其中一员。

梁堂语看着,等着,骚乱归于平静,沈宛鸿闭目靠在床头。

梁堂语立在床尾,远离所有人,在一片寂静中,“我答应你说的。”

沈宛鸿睁开眼,沈启明惊诧侧脸又紧锁眉头。所有人目光聚来。

梁堂语茕茕站在这里,浑身却轻飘的几乎踩不实地面,紧紧握拳,“倘若他没有高堂在上,倘若沈老你正值壮年,我会不顾一切带他走,天高海阔,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

沈宛鸿怒目而视,大呵:“你不要脸!”

梁堂语凄凉扯了下嘴角,事到如今不要脸也好,神经病也罢,心里那个填不上的窟窿比多少难听话都来的实际。

“我答应你们不再见他,不是怕沈家势力,也不是怕声名狼藉。你是生养他的父亲,他在乎你,不愿你伤心难过,我也不愿他陷入两难境地。”

他们可以继续僵持下去,赌一把,赌沈宛鸿不会被气死,赌他终究会为了沈聆染活下去而妥协。

可梁堂语不想赌了,他父母早早去世,他比别人更能理解何谓“子欲养而亲不待”。

今晚之前,他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会成宿陪着沈聆染,只有自己才会给与无微不至体贴关怀,可他错了。段文秀说得对,如果沈宛鸿因此不幸,沈聆染余生将在悔恨愧疚中度过。

那孩子心软又心细,愿意把事情往心里大包大揽的收拾,与其沈聆染知道他父亲的身体状况后在“孝义”和“辜负”间痛苦为难,不如他擅作主张先把这绝情的事儿做了。

事已至此,已然穷途末路,梁堂语疼的浑身发抖,所有的事情都想到的,所有的决心也都做下了,他们互相深爱,非彼此不可,他们有战胜一切的勇气,却没有一副冰冷无情的心肝。

他食言了,妥协了,可最后还想帮沈聆染做点什么。

“我答应跟他断了,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允许他拓宽国外市场,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变革。”

沈宛鸿怒瞪,心里火烧似的,今夜这祸端归根究底源头来自梁堂语,他害的父子反目,事到如今,又自以为是的要从“他”手中袒护“他的儿子”,就像在宴席上喊沈聆染不为人知的名字一样,这种自诩比家人还要亲近的态度叫他憎恨。

那是他千宠万娇惯大的儿子,金线银缎包裹,连碗咸豆腐脑都舍不得逼着吃,用得着一个外人在信誓旦旦从他手中维护!

“可以。”沈宛鸿攥着被单瞪着他,“但我要你封笔,以后再不参加任何展会!”

“爷……”

沈启明瞳孔微张,难以置信看他爷爷。沈家家风严谨,最忌子弟仗势欺人,沈宛鸿更是作为表率谦逊半生,先前那些威胁的话可以说是为了沈聆染不得已,如今就是完完全全为了发泄私愤。

梁堂语说:“我答应你。”

第78章 梁堂语,我疼。

今夜十五,圆月高悬,沈聆染靠坐在墙角,昏过去一会儿又被冻醒疼醒,脑袋昏沉,浑身忽冷忽热。

他遍体鳞伤,哪哪都疼,没法倚靠,拿头侧抵墙壁喘息。

灯关了,蜡烛也灭了,祠堂黑漆漆的,幽幽月光顺窗户透进,冰凉凉,冷瘆瘆的。

门口传来轻微脚步声,沈聆染昏了头也能辨别出是谁,舔湿干唇,强忍疼痛用屁股挪到门口,寒风顺缝钻进,刮在脸上刀片一样,他借光看清他师兄的脸,满足笑了,殊不知自己的脸色惨白一片,叫门口那人疼得心里直抽。

“师兄。”

沈聆染被打的遍体鳞伤,但那那双手连皮都没擦破,把门框晃的更大,探手出去,“他们没有为难你吧,老头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别放心上。”

梁堂语半跪在地上,顺门缝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滚烫,伤寒交加,这幅身骨已经发烧,压着声问:“身上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不疼。”

沈聆染浑身没劲,头靠门框,拽他手虚弱撒娇,“我从小挨打长大,不算什么。”

这是他撒过最明显的谎话,可梁堂语却笑不出来,紧眉低头,不愿再看他明晃晃的眼睛。

他们是爱人,是知己,是心有灵犀,沈聆染一怔,倏地就有种不详预感,往后看了眼,他师兄身后并没有人跟着——发生这事儿,他爸就算不叫人守着他也会叫人看住他师兄,在这抉择的节骨眼上断不可能叫俩人见面互诉海誓山盟和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