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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94)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兴许着早玩一块去了,人家有自己的打算,叫你们老的瞎掺和搅黄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刚才两人一起进来,早晚的事儿,沈老你这明月珰指不准没揣热又得拿出来。”

……

你一言我一语,一阵接一阵的插科打趣都在给沈宛鸿和陆明阳台阶。

沈聆染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他能怎么办,他的爱人就坐在当场,他跟陆菲明明什么都没有,那些捕风捉影的话字字句句刺穿耳膜扎进他心里,他要解释,要说清楚,刚张了张嘴,碰上梁堂语投来的目光,直白而富有深意,极轻摇了摇头。

他师兄顾全大局,叫他给他爸和小姑娘留下脸面。

沈聆染紧着眉头,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紧。他们的事情拿不上台面,所以这样情况只能忍着、听着,视而不见。

可这凭什么?他们又没有错,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接受别人道贺,哪怕异样目光,他都希望是堂堂正正。

宴席结束,沈启明去追陆菲,沈宛鸿亲自送宾客出门,梁堂语出了厅门,刘婶指路他去后院客房歇息,站在小路口被几个要离开的人叫住聊雨毛皴和六枯山水,谈及最近的画展,都恭维他前途无量。

梁堂语笑着,应着。

沈聆染在厅里跟人客套两句,一回身就不见他师兄,没有跟他爸去送客,反而跑出门找,老远见他在那里说话,快跑两步叫住,“师兄。”

夜色寒凉,灯火阑珊,梁堂语回头,其余人见这师兄弟有话说,跟沈聆染打过招呼就走了。

煎熬一夜,憋屈一夜,沈聆染仰起头,他喝了酒,眼睛迷蒙但又亮晶晶的,他说:“我想跟你解释,我跟陆菲没有关系,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一直玩得挺好,可我对她没有那种意思。”

为了证明,他举起手腕给梁堂语看,“我不知道我爸要送她明月珰,但我今天没有戴百岁和田黄,我不喜欢她。”

梁堂语见他忧心焦虑,心疼这孩子患得患失为难自己,极轻出了口气,前边还有往大门走的人,他只能拍拍肩膀安抚,“我知道,我没有生气。”

那么决绝的驳了整个陆家的面子向他证明,却还要担心他误会跑来解释,他师弟心里是有多害怕。梁堂语内心十分难受,在乌昌,他挡下一切。

可在沈家,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沈聆染在宴席之上单枪匹马维护他们不为人知的关系。

沈聆染见梁堂语没有生气,稍稍松口气,关心则乱,他真是将他师兄想的太小心眼了。

“你第一次来我家,不知道路,我送你过去。”

梁堂语往远处看了眼,那边人声如潮,宾客三五成群还未完全离开,按理说沈聆染作为主人,又刚接手沈家该送客至门口。

沈聆染顺他目光回头,小路尽头灯火通明,热热闹闹,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可他不想,眼前人他不敢放下,从在乌昌知道那些流言开始,心里就隐隐害怕,今晚陆菲的事情让不安愈演愈烈。

他怕自己一松手,梁堂语就走了。

梁堂语说:“你先去送客,我在这里等你回来,等你带我过去。”

这个承诺叫他稍安,沈聆染左右为难后略作停顿,“那你等我回来。”

月色朦胧,他从小路走向人群。

梁堂语看着单薄又挺拔的背影,不合时宜地想,今夜他成了沈家的继承人,注定以后走的是条康庄大路,要顾全大局。

沈宛鸿睥他走来送客,神色依旧不好看,阴沉着脸,强行克制挪开目光,带笑把人送走。

陆明阳和陆菲被他早早留下领去书房,泡上好茶拿上晖圆糕,沈宛鸿拉下老脸推心置腹给人道歉,聆染送完客一转头的时间又不见了,他叫沈启明去找人过来。

道歉还得人叫过来,心不甘情不愿,陆明阳不愿接受,冷着脸说:“我们没有这么大面子受你家少爷的礼。”说着就要带陆菲走。

沈宛鸿赶忙将人拉下,急得是火冒三丈,二宝白天睡多了,晚上不困,李佳颖正哄着他在书房门口玩,他匆匆说:“佳颖,你再去找,把沈聆染那个混账东西给我叫过来!”

李佳颖牵着二宝的手,不愿意听支使,听见沈聆染名字脸色更不好看,不情愿问:“我去哪里叫他?”

沈宛鸿想都没想,“沿路往客房那走,没有的话就去问问乌昌来的梁先生。”

陆明阳冰冷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微妙,不比刚才那般冷硬无情,心不在焉间又被沈宛鸿推着坐回去。

整个画坛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雨毛皴再现那时消息传回了北京,后来那些流言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见了,一开始只听笑话。但沈宛鸿刚才一时情急叫人听出“话里有话”。

今晚沈聆染的态度和现在的作为,叫人忍不住流言那方面想。

沈聆染急匆匆跑回来,院子里的灯被关了大半,月色朦胧,梁堂语立在阴晦的小路尽头,两边挂着黄叶的海棠稀稀拉拉,横柯掩映,影子投在他脸上。

“师兄。”

他在梁堂语面前喘息站定,终于熬到四下无人,心里装了很多情绪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静静看着,就觉无比满足。

他带着梁堂语沿着小路往客房走,说回来以后发生的事儿,说文森特的国外市场,说下半年的营业额,来来回回都是乌昌那边的事儿,只字不提北京。

路很短,没几分钟就到了,客房灯亮着,刘婶已经事先把被褥铺好,暖气也开的充足。

梁堂语给他裹了裹单薄的对襟,“天这么冷,你快回去。”

沈聆染驻足,留恋不舍,但又知道自己不能,也不应该跟过去,“好,那你早点休息。”

说完晚安,还舍不得走,又问他师兄什么时候回去,能不能多住几天,梁堂语听出他殷殷期盼,也知道他一路的回避和心事重重。

他说我也不知道,看情况。今晚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继续留在这里不方便,但要说离开,又觉明明是两个人事,只叫沈聆染自己承担心中难过。

他这么想着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

沈聆染依旧站在原地,月光洒在身上,褂子上绣银线暗纹浸出薄光,他似乎知道梁堂语心中想法,极轻极轻笑了,神色收敛又俏皮。

“师兄。”他说:“我在这里望着你,因为知道你会回头,就想再跟你说一遍,晚安。”

他们在沈家,当下流言四起,风声鹤唳,剑拔弩张,所以得小心着再小心着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能表露,明明两个相思入骨的人,却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梁堂语知道他的为难和克制,也知道他内心的不安和小心翼翼,曾经天地不怕桀骜张狂的沈朱砂,为着他学会了规避和委屈求全。他师弟才十九,明明想着今后疼他,护他,爱他,叫他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如今反倒受尽千万般委屈。

梁堂语回过身,三步并两步跨回小路间,一把将人推进背光阴暗处紧紧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