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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8)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两笼饺子不过十六只,梁堂语不动筷,魏浅予自己吃了个底掉,吃完后意犹未尽地喝汤,鱼骨在盘里堆成小山。

梁堂语把手边碟子推到他眼下,起身去结账。

魏浅予看着桌上仅剩的饺子,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他师兄不是嫌他而是给他留着,回顾整顿饭,梁堂语只喝了碗汤。

一楼厅里人去了几桌依旧喧嚣热闹,梁堂语站在柜台前,摸口袋才想起没带钱包,只有一枚今天画画顺手揣进兜里的章子。

雪花寿山石,并不值钱。

老满趴在柜台上,指尖拎着坠章穗子,看魏浅予从旁边楼梯下来,开玩笑地说:“这点东西不够。我看你这小师弟不错,给我留下抵饭钱。”

梁堂语瞥了他一眼,掌根往门口轻推被点名杵在原地发愣的魏浅予。

“章子你拿着,孩子不给你。”

第7章 一把头发茬

两人并肩走在从四方胡同回梁园的路上,逐渐背离人潮和烟火。快拐进胡同时,远远传来几声狗吠。魏浅予问:“师兄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

“哦。”

此时已经到梁园门口,梁堂语站在门楣下开锁。魏浅予沉默了半晌,挨在他身后,又问:“师兄你真的吃饱了?”

梁堂语手里抓着门环,闻声回头,魏浅予的鼻子正好碰上他下巴。

只有月光的夜晚并不明亮,魏浅予感觉他师兄的呼吸滞了下。

“离这么近做什么?”梁堂语抬手挡在下巴上隔开两人,掌心朝外,不经意蹭过魏浅予鼻尖,回手推开门跨进去。

那一瞬间的触碰有些痒,魏浅予摸了摸鼻尖跟上,开玩笑地说:“做师兄的尾巴,跟着师兄,喝汤吃饺子。”

梁堂语说:“夜饭饱,损一日之寿。晚上还是少吃为好。”

山石松木在夜晚影影绰绰,虫鸣声声。前日梁堂语带魏浅予进门去书房,走的是西边,这次领他顺东面边廊回小院。

他们走了会儿,一起拐出廊墙,上了鹅卵石铺地的小路,月华如水,有花香袭来,魏浅予嗅着说:“有桂花,是四季桂。”

“嗯。”梁堂语指着隔沿石板下,池塘上的亭子说:“那边植桂花玉兰。”

魏浅予看轮廓,大抵能看出那一片的池塘边上,叠石栽树,上方参差林木皆是桂花玉兰——这是园林中常见的营造,寓意为金玉满堂。

两个人在院门口分开,魏浅予经过洞门去隔壁,芭蕉丛像是打扇,路过时带着一片凉意。

梁堂语走之前点了沉香,室内还残留淡淡香气,正好入眠,他略作收拾后关了灯躺下。

夏夜少眠,睡前思绪易散,又想起自己被祸害的那块鸡血石。

这两天梁园被魏浅予搅得鸡犬不宁。自己留下他,以后不知道还要多多少事。

月挂梢头,半梦半醒之际,凄厉猫叫刮破宁静的夜。梁堂语掀开被子起身,捏了捏眉头熟练拎起床边杆子出门“棒打鸳鸯”。

湘夫人是只母猫,近来发情,引附近好几只公猫溜进院来偷腥。它们倒是寻欢了,可母猫叫声凄惨犹如利爪挠心,半夜扰的人也无法清净。

梁堂语赶完猫回来,路过洞门发觉魏浅予房间灯还亮着,光从雕花窗扇透出来,照亮院中石板。

梁堂语没养过孩子,身为梁家独子的他也无照顾兄弟姊妹经验,只记得小时候,祖父养他时,晚上总是半饥半饱。

今夜魏浅予吃了不少东西,又是干贝又是鱼汤,肚子或许要坏,说不好正趴在床上捂着哼唧疼。

魏浅予没关门。梁堂语站在门口用指节敲了下门框,无人回应,走进去看——魏浅予斜倒在床上,面朝里,已然睡死过去。

今儿个白天太热,夜里暑气未消,这孩子大概是累坏了,连衣服裤子都不脱,脸热红了。

他的碎发搭在额前,钻进领子里的又被闷汗沾在身上,睡梦中用手背蹭。

梁堂语走过去,给他把头发从衣领里拎出来,他握着那把头发没有立刻松手,观察着魏浅予的脸色,往外拽了下,又拽了下。

魏浅予呼吸绵长,始终没有反应。

梁堂语多番试探后确定——这孩子睡觉很死,即便被人把头发剪了也醒不过来。

或许是因为自己那块鸡血石,也或许是因为看不惯那头“雌雄不分”的长发。

于是梁堂语给他剪了。

魏浅予的作息非常规律。他家管的严,小时候晚上到点全院自动熄灯。清晨到了时间,他要不起,他爸就在院里用小研锤敲金盅,敲得几个隔壁都能听见,一大家子十几口人都知道他在赖床。

魏浅予要脸,因此强迫自己必须赶在他爸敲盅之前醒来,日积月累,有些记忆就存在骨子里,养成习惯。

魏浅予清晨睁开眼,身上盖了窗薄单被,衣服被扒了,光着脊梁,下身换了条短裤,园子里就俩人,谁干的不言而喻。

他刚睡醒,胡思乱想没边。 心说他师兄竟然还干半夜趁人睡觉脱衣服这事。他爬起来,一阵风从床边窗户吹来,刮得后颈冷飕飕的。

魏浅予打了个激灵,一摸后颈——短短一把头发茬。瞬间清醒。

他“屁滚尿流”从床上跨下去抢桌上摆的博山镜,步迈太大差点把蛋扯了。他捂着档,瞠目结舌看盯着镜子里的人。

原先及肩的头发被剪的只有手指长,最短的地方还往外刺着。

魏浅予放下镜子,掌心胡乱摸了两把头顶,咬的后槽牙嘎嘣一声。

“早啊,师兄。”

魏浅予带着清风踏进书房时,梁堂语正坐在画案前写字,闻声掀开眼皮瞅他,有点意外——这娇贵孩子那么宝贝自己手,被剪了长发竟然不哭不闹,还听话的换了自己给他放在床头的白衬衫。

“早。”梁堂语应下,垂眸写完最后一笔,捋平卷边,挪动黄铜镇纸压好。

“我今天要出去,晚上才能回来。你刻两方章子,朱文白文各一,我回来给你看。石头从箱子里挑。”他一边说着,掀眼皮暗暗打量魏浅予的反应。

魏浅予正收拾自己上次用过的印台,乖乖地说“好”。并没有一点要“算账”或者“闹别扭”的意思。

如果两个人可以心照不宣的达成了默契,把昨天的事鸡血石和剪头发的事情翻篇不再提,梁堂语没有意见。

他涮了笔搁下,“早饭给你放在厨房了,午饭你去老满那吃,还记得路吗?”

魏浅予说:“记得。”

梁堂语把大小事嘱咐完,心中总觉少些什么,快走到门口时,魏浅予叫他。

“师兄。”

梁堂语回头。

他弯着眼说:“你可要早点回来。”

大概这头发是自己剪的,梁堂语觉着魏浅予五官干净利落的露出来,起码在他看来,是个眉清目秀的好孩子。

梁堂语眉头一紧一松,说:“知道了。”

乌昌梨园名角彭玉沢是梁堂语好友,男儿身,唱旦角,近几年在乌昌戏台上唱《牡丹亭》的人不少,但唱红唱紫的独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