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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79)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时值此刻,彭玉沢惊觉风如许这一切的用意。

他没有疯,他清醒的很。

他被迫向世俗低头,却又不甘心屈从于世俗。

他保全了风家但又永不原谅风家。

他截断风家今后的路,此后彭玉沢在乌昌的每一次登台,都是风如许给世俗、给风家响亮的耳光。

彭玉沢瞬间泪流满面。

天底下没人比他更了解风如许,那么容易心软又多么决绝的一个人,表面谦卑骨子里铮铮作响,这才是他绝代风华的先生。

第64章 第一场雪

炉子里的茶都凉透,魏浅予在书房来回踱步,走到门口张望不见人影又退回来。眼看天都黑了,魏浅予心中渐慌,这人本就是他逼着抢着跟自己在一块的,事到如今该不会又后悔要回头。

他回头叫无精打采的彭玉沢自便,小跑回院去找他师兄。

门扉掩着,两个房里都没人,他若有所失,冲出房门顺廊下往外走,一路留心一路喊“师兄”,直到厨房依旧没人回应,五婶在择菜,他风风火火冲进来,神色慌张问有没有见过梁堂语。

五婶见他瞪圆了眼睛,刚说没见着,还没来得及细问,他扭头就走。

魏浅予在梁园跑了一圈,荷风山馆,金玉满堂园,养鱼的池子,九区回廊……大路穿进小路,屋子一间一间找,几乎要把整个梁园翻过来,还是没看见人。

魏浅予跑的浑身冒汗,热的太阳穴一股一股,扶膝盖蹲站在池塘边喘气,他师兄生气了,在怨他,故意躲着不想见他。

夕阳黄昏,水光随着涟漪推来,远处亭子里忽有个人影,又在他眼里清晰。

“师兄。”魏浅予心里霎时敞亮,快跑奔过去,绕过太湖石,一步跨了三层台阶,气喘吁吁问:“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梁堂语见他满头大汗,脸都热红了,掌心擦额头汗,一双眼睛滴溜明亮瞅着自己,满脸是笑。

“怎么热成这样?”

魏浅予在他身边坐下,敞开领子透风,后背靠着鹅颈椅的背,“跑快了。”

他小心打量他师兄的脸,虽然梁堂语平日也不常笑,可此刻的面无表情叫人心慌。

魏浅予沉默了瞬,心里转过几十个办法,最后一个都没采用,倾身趴上对方大腿,讨好似地说:“师兄,我今晚给你捶腿行吗?”

他胸腔垫梁堂语大腿,肋骨硌人,内里心脏急促砰砰震动,要把身体震碎一样。

梁堂语担心他不舒服,这人的身子骨太娇,瓷器一样,将人扶回去坐着,顺手拨开被汗浸湿的头发,把额前的往后抓,“把汗擦擦,小心着凉。”

池子里的风吹过来透凉,魏浅予听话的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了脸和脖子上热汗,目光一直没离开他师兄,幽幽的,暗戳戳的,指望对方给点反应。结果梁堂语没看见似的,只瞅着对面太湖石边半颓的花木出神,不生气又不嗔责,情绪全闷在心里,反叫人没法撒娇讨饶。

“师兄。”他主动往枪口上撞,细腻的小手抓着温热大手,“你怪我瞒着你吗?”

他们是师兄弟,睡一张床上,亲过、摸过、旁人没碰过的地方也叫他师兄玩弄过,俩人最亲,有什么应该一起商量,他却有所隐瞒。

梁堂语紧了下眉头,觑向魏浅予说:“怪你什么。”

不是问句,语调很平,他确实什么都不怪。

魏浅予趁热打铁,“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以后我什么都不瞒你行不行,你别跟我生气。”

梁堂语见他诚诚恳恳,目光明亮又含蓄。刚进梁园那会儿,这双眼里充满着挑衅和骄傲,时不时露出提防神色。那时候他就想,这孩子才十八,怎么浑身毛病。后来他想,是谁那么狠心,把他养成这样。

“我没有怪你。”

他拉过魏浅予手,揽着他腰,叫人坐进怀里,后背挡住池面吹来的风,“我只是在想,师父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有没有害怕,哪怕只有一瞬间,喊了我的名字而我没有听见。”

当年风如许的处境和现在的沈朱砂几乎一模一样,魏浅予听着他被逼入绝境直到自焚,怎能不怕。

他隔着衣衫,缓慢抚摸魏浅予汗津津的后背,极尽克制,尾音却还是发颤露出破绽,“你是有多大的胆子。”

没有得到回应还敢依旧义无反顾,擅作主张瞒着他,这么小的一个人儿,拳头大的心,怎么盛的下那么多事儿。

魏浅予这一路都在担心,梁堂语会因为风聂的经历而动摇,要跟他分开,现在他看他师兄替他难受替他心疼,眼睛低下又抬起,噗嗤呛出一声,没心没肺地笑弯了眼,“师兄,你真想多了。”

“风如许是风如许,我是我,恕我直言,像他家那样一窝歹毒能狠心逼死儿子的老子平生仅见。”

“在我们家,我爸疼我,我大哥管不了我,我侄子听我的。就算有朝一日咱俩的事儿露了,我敢保证,老头子气死自己都舍不得逼死我,最多关祠堂里打一顿。”

他仰起头,突然想起什么,眼睛弯弯笑,“我十四那年,平生第一次挨揍,就是为了你。”

因为他口无遮拦,在大展上引梁堂语剐画。

这缘分,似乎早就注定了,以后再为他挨多少顿打也无所谓。他能理直气壮地说,反正又不是第一回 。

园林建筑就有一点不好,冬天保暖性差又不好生炉子,乌昌冬季就俩月,五婶和茶罐习惯了,太冷时候电暖风就够,梁堂语体格好,连电暖风都不用,稍微一挨就扛过去了。

但魏浅予不行,夏天那时就经常中暑,成天喝藿香正气水儿,到了冬天更严重,冷空气刚到他就感冒,发烧到三十八度多,成宿成宿退不下来,梁堂语给他用酒擦身上,用凉毛巾拔都不顶用,大半夜背去医院吃药打针,又住了几天才好。他松口气将人接回去,第二天又冻感冒了,这孩子跟冷风水火不容似的,早晨起床穿衣服的空档也能冻着。

他就像是朵娇贵的花儿,只能逼人造起温室养着。

梁堂语为了养这花,找人从地底下了管道,尽管如此,小院外边墙上依旧没法避免要打俩洞,这可把五婶心疼坏了,整日跟着施工工人后头像个跟屁虫,喋喋不休提醒,下手要轻,打洞要缓,墙皮不能裂,别震碎了檐上的瓦当。

魏浅予窗前守着三个电暖风,茶罐都嫌热不乐意跟他玩,只有梁堂语守在身边,端吃端喝伺候着。

他窝在床上喝姜汤,鼻子不通气口里没味,听着门外电钻的响儿,心里估算因为他通的这回暖气,起码要让梁园贬值好几万。

“师兄。”他觑向床边看书的梁堂语,从门外穿墙声开始他眉头就没松开过,明知故问,“你心疼吗?”

梁堂语单手拿书给他掖好被角,知道这小混账烧退了,身上舒坦了又消遣他,没好气回,“你说呢。”

魏浅予说话带着浓重鼻音,“那等我好了,我补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