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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68)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他不仅不在意,甚至庆幸魏浅予没有意气用事把两人的暧昧关系揭开,在梁堂语心里,最好这种状态仅限他们彼此明白,全天下都别知道。这样,无论何时魏浅予想回头,都可以。

“啊……”

魏浅予把脸埋在他后背,耳边像隔了道膜,听不清他师兄说什么也理解不了什么意思,不甘心又后悔地唔唔了两声,“你等着。”

他突然提高声调,牟阻力气仰头大喊,“总有一天,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梁堂语是我沈聆染的爱人!”

梁堂语听着撒酒疯式的豪言壮语,幸而大半夜的梁园没人,连虫声都没有,草木不至于笑话他,“这么厉害啊。”

“嗯。”魏浅予像是耗尽电的机器,吼完倒在他背上,模糊点头,呢喃似的,“师兄,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梁堂语歪头用脸颊蹭了下他头顶,“听话,一会儿到院子了,回去再睡,别着凉了。”

夜风凉凉吹着,宫灯悠悠摆着,梁堂语唇角扬起,背上背着他,觉着这条夜路就算走不到头都没有任何遗憾。

第58章 你开口足矣

魏浅予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时已是日上三竿,他师兄不在身边,穿了衣服晃到书房,书房里也没人,这才想起梁堂语今天有早课,得亏这样昨夜还被拉着喝了不少酒,不知道他师兄能不能给学生念错书。

魏浅予这么想着去了饭房,五婶送茶罐上学,把热乎的八宝粥留在锅里。他吃完粥顺手把碗洗了晾着,出门去聆染堂逛了一圈,遇上文森特和沈启明在商谈,他露了个面打过招呼又回来,顺到老满店里带了两笼糖三角给他干爹当点心。

聂瞎子的感冒总不好,精神也跟着时好时坏,腰疼的老毛病又犯,收废品的活计暂时撂下了,倒不是他想撂,魏浅予趁他睡觉时候找人破三轮卖了,差点把人气死。

没了营生,聂瞎子早晨出门买点糕饼打点酒回来对付着吃吃,一天过去就待在院里晒太阳,看着太阳从墙沿又没入西方,提前开始退休生活。

魏浅予进门没见着人,进屋里找了圈也没看到,桌上放着半杯凉水,大门没锁,他干爹最近腰疼的厉害不可能出去。他穿过正堂去后院,聂瞎子不出所料抱着收音机坐在枇杷树下听戏。

枇杷的叶子早掉光了,正午阳光穿过干枝撒满身,照着那张泛黑的脸,恍惚看过去,有点雕塑似的死气。

“又听戏呢。”

魏浅予提着糖包走近,笑的一脸灿烂,扬扬手里袋子说:“热的,吃不吃?”

“吃。”聂瞎子一见他就笑,抻开胳膊叫他把自己拉起来,两人一起回屋。

多日没碰炉灶,屋里阴冷得很,魏浅予趁今儿个天好给他把窗户都打开透气。

泡了壶热茶,两人对坐桌前,热腾腾的糖三角掰开,红糖混着芝麻泛光,阳光顺窗户透进来,顺着敞开大门洒进来,清爽的风吹着,驱散了屋里若有若无的霉味。

聂瞎子接过掰开的一半,留意粘稠糖浆别滴身上,问:“这几天忙坏了吧。”

“还行。”魏浅予嘬掉指尖上沾的糖,“我托了人把我师兄画送出去,等传信回来。要是影响好,我就找个由头在乌昌办场展,给我师兄打打名声,到时候你也露面,雨毛皴的开创者,多气派。”

聂瞎子笑,并不在意这气派,魏浅予叫他出席,于他于梁堂语也是有很多理由,“你满脑子都是你师兄。”

魏浅予咬了一大口在嘴里嚼,甜丝丝的,“我是你干儿子,他是你亲徒弟,我们两个互帮互助难道不是应该。”

聂瞎子笑骂他心思鬼,心情好,吃的也多,又掰开一个糖三角分他一半。

魏浅予吃饱后用手绢把唇角糖渍擦掉,舌头舔着依旧甜,环顾聂瞎子家里,总觉着昏暗不敞亮,入了秋墙根依旧潮,味道也不好闻。

“我说你搬过去跟我们住算了,梁园有的是空房,你过去了,我们照顾你也方便。”

聂瞎子靠着椅背喝茶,用不瞎的那只眼觑他,“我还没到不能动的时候,用不着你们凑身边侍奉。”

“那你不想我吗?”魏浅予凑近他,“搬过去你天天看我。”

“我看你这么个混小子干什么。”聂瞎子被气笑了,倾身要打他,腰上锥心疼,又慢慢缩回去,“我那三轮车你弄哪去了。”

“真卖了。”魏浅予朝桌上袋子扬下巴,“你那一堆破铜烂铁就够买俩糖包。”

死缠烂打他是好手,聂瞎子不跟他闹,眯着眼睛回归正题,“你说的那个画展我就不去了,一把老骨头剩不了几天,你不用为我找补什么,我把雨毛皴传给他,你师兄也没有辱没,如今我死都瞑目了。”

魏浅予的画展是为了梁堂语而办,把他带过去为的给他一个受人尊敬的体面高位坐着,可他瞎了大半辈子,那些事儿早就不想了,也厌了,最近腰疼的厉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难消停,靠吃止疼片才能勉强这么坐着。

魏浅予不跟他犟,观他干爹神色乏了,把人扶上床。

聂瞎子捂着腰躺下,魏浅予给他拿过小枕头稍微垫起来,知道这样能舒服点。

“你这腰,我们明儿去医院看看吧。”

“我不去医院。”

聂瞎子一下子变了脸,像是闹别扭,背对着不看他,没好气说:“人都是死在医院的,那地方晦气,像是个无底洞,进去了就出不来,你们嫌我麻烦拖累,以后别来看我,我也不用你们伺候。”

“嘶——”魏浅予听梁堂语说过提起上医院这老头就骂,一直没见识,这下可总算体会了他师兄的心情,“医院招惹你了?你跟开医院的有仇是不是?”

“给你知冷知热伺候床头,你还不知好歹。”他拉开被子给聂瞎子盖好,嘟囔说:“我亲爹都没这待遇。”

聂瞎子没吭声,魏浅予又呆了会儿,估计他睡好了,把敞开窗户都关上,收拾了两人的杯子和吃剩下馒头渣,轻掩门离开。

聂瞎子忍疼忍的额头出冷汗,听声音远了,抽冷气起身,门牙咬的咯吱响,趴在床上尝试了三回才摸到旁边柜子上的药瓶。

白色塑料瓶上商标模糊,他怕人知道,悄悄换了维生素罐子装止疼药。药很苦,可他倒出一粒顾不上用水下,赶着似的嚼下去咽了,吃了药,脱力倒在床头,胸口进气出气起伏好久。

两个孩子都特别孝顺,他没法,只能狠下心唱白脸装作不知好歹。

万病都怕查,只要不检查,就算是绝症大家也都不知道。

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他不愿魏浅予和梁堂语成日守在床边尽孝,这俩孩子不是他养的,他也没教太多东西,没有那个脸。

聂皓然这一辈子,谁都不亏欠,别人亏欠他的,时至今日也不往心里放了,真要是得了大病得走也好,去那边还能见到风如许。

花埠里的梧桐树渐渐落秃,叽叽喳喳群飞的麻雀身上贴了厚毛,温度下降,寒意袭来,穿过街巷的人开始裹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