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朱砂聆诉堂前语(6)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也就是这点“意思”,引着他千里迢迢来了。

不管五年前大展之上还是在林玄蘋寿宴上,梁堂语每次背对着众人,都是腰背挺拔,走的十分沉稳。有种对于自己所作所为永远都不后悔的自信。

“六枯山水”在如今的画坛里已然“末路”。梁堂语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依旧十几年如一日的守着无人问津的传承,受人冷眼……单就这点,魏浅予承认,自己并不如他。

半梦半醒间,他恍惚有种想法,自己来这里,是因为羡慕。

他轻狂,没有人不敢得罪,却并不自在,疲惫得很。

第5章 尝一口,我喂你

魏浅予早晨是被麻雀声吵醒的,七八只聚在门口竹林开晨会,又因口角不平打起来,扑腾着竹叶潇潇下落。

摇曳的影子从窗户投进,魏浅予被晃开了眼,翻身起床。

昨晚他想到梁堂语后思绪蔓延,就像是被人敲了记闷棍,不知不觉睡过去了,竟然少见的睡到日上三竿。

魏浅予起床,洗漱好后去书房找梁堂语。寻思一晚上,想到回家后还要面对一群人“居心叵测”,倒不如留在这里——虽然粥难吃,但他师兄心肠软,半夜还给桃酥。

他想给他师兄表个态度——他要留下。

梁堂语没在书房画画,桌上留了字条压着几块钱。

“有事,出去。早饭去街上吃。”

潮闷的晨风从对开的门扇涌进。魏浅予盯着字条看了两遍,依旧觉着他师兄字好看——瘦金书,相当有筋骨。

他携着字条,突然想:梁堂语这么早出门是不是为了给他买返程车票。

魏浅予背上手,在室内不安走了两步,想要找个能名正言顺赖下的办法。

他师兄太正经了,他想留下,就得剑走偏锋,就得不择手段。想到这里,脑中灵光一现,恍然记起昨天跟梁堂语的那句玩笑话——你刻了我的老婆本,要给我留下做小老婆吗?

魏浅予抿了下唇,视线一寸一寸挪到书架底。

梁堂语对于财产的保护意识甚差,这点从他差点被亲二叔卖了园子就能看出来。

金丝楠木的箱子并未上锁,还摆在原处。

魏浅予从箱底摸出昨天那块鸡血石,坐在桌前拿着刻刀选了好几个角度笔划,迟迟不能下手。

他要弄伤这块石头,但得是可逆的,稍加打磨或能将划痕利用后不影响雕琢。

他找了半天,终于从左上至右下斜刻下尖锐一刀……

刻完后他把鸡血石放回盒子,为了让梁堂语看见,没再往箱子里收,就搁在案头。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鼻尖出了点汗。

他用掌根抚掉桌上石粉,收拾干净“犯罪现场”才揣了桌上的几块钱出门吃饭。

梁堂语住的巷子叫花埠里,西边有条著名的小吃街“四方胡同”,名字叫胡同,实际是条窄长的南北道,两侧门店拥挤罗列一直挤尽头,又延伸了一条东西道,也一样摆满了。

巷子口有棵参天梧桐,根壮冠茂,隔着老远就能看见一片幽然的紫色,花香混在食物的香气里迎风扑来。

巷子里头烟熏火燎,锅盖一掀,热火朝天,门口摆满吃食,门上挂着招牌——天津麻花、内蒙羊贝子、保定春不老、老北京豆汁……天南地北的美食都仿佛被纳进了这条街。

乌昌五月来了很多看花的游客,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当初规划时为了行走通畅,用中央一排梧桐树作为分离带,将街上来回的游客分了左右。

可人一多,还是挤。

魏浅予顺着人流挤到中央,看见家买豆汁的早点铺子,味道十分正宗,刚找到位置坐下,老板说没有咸菜丝儿了,得等。

太阳已经上到头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着街上像个蒸笼,比梁园热好些。

他不想等,站起来后穿过人群顺着右边路往回走,经过最尽头卖金丝牛肉饼店的时候,借着树荫,想随便买个凑合凑合。

店门挤了好些人,魏浅予垫着脚把钱递给去,老板擎着手给他饼时左右捞了两次都差一点。

老板没耐心地喊:“够不着不会跳一下啊!”

魏浅予:“……”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跳是不可能跳的,就在他准备放弃时,一只好看的手拦在他眼前接过老板纸袋。

梁堂语拎着他后颈,轻轻使劲就将人从人群里拔出来。

“这个点吃的什么饭?”

魏浅予接过牛肉饼,顺嘴回:“早午饭。”

“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梁堂语说:“我办完事回来,路过。”

他办完事,想起家里还养了个孩子,专程到这边买点吃的带回去,老远见魏浅予被埋在人群里,小小一只,有点可怜。

魏浅予站在他师兄撑起的阴影里,看他手里提着沾油的纸袋子,学刚才的腔调问:“你这是吃的什么饭?”

梁堂语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学话,睥了他一眼。

“早午饭。”

回到梁园,清风穿廊,身上带回来的热气就在一路林荫山石之间散去。

魏浅予手里拿着牛肉饼,走到书房门口自然而然停下。家里从小就教他“饭食不入画堂”,这是基本规矩。

走在前方的梁堂语顿住脚步,意外发觉这孩子挺懂事,于是跟他一起坐在廊边鹅颈椅上。

梁堂语把纸袋子搁在膝上,魏浅予这才发觉他师兄的“早午饭”竟然是豆汁焦圈咸菜丝儿——这搭配是北京那边的吃法,是他家的吃法。

这饭买给谁的,不言而喻。

昨晚的桃酥,今早的豆汁儿。魏浅予发现他这师兄虽然嘴硬,但有副软心软,化人心防,骤不及防。

他直勾勾看着梁堂语,梁堂语看着他。

“怎么?”梁堂语被这样盯着,眉头蹙起,板着脸问:“这么大人了,吃饭还得人喂?”

“那倒不用。”魏浅予收回带笑的目光,怕把他逗恼,将牛肉饼搁在一旁,主动接了他师兄膝上的袋子。毕竟生大气的事还在后头。

魏浅予嘬着豆汁咬了口焦圈,才想起问:“师兄你吃了吗?”

“吃过了。”

魏浅予端着那一小碗豆汁,给他师兄凑到嘴边,问:“师兄,你尝过这个吗?”

豆汁儿就像臭豆腐,爱的人嗜之如狂,不爱的避之不及,他看梁堂语蹙眉,就想试试。

梁堂语往后倾身,抬手挡在身前敬谢不敏。

“不尝。”

“尝一口,我喂你。”

梁堂语发觉每次自己揶揄魏浅予的话,在不久之后都能被原封不动退回来,推开他手站起身,“不用你喂。”

魏浅予见他师兄被逼的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背影仓皇,手肘搭在椅背上端着碗笑。

身侧竹叶潇潇,他眼看梁堂语进门,后知后觉——

魏浅予放下碗三两步抢进去,然而已经晚了。

“魏浅予你给我滚进来!”梁堂语站在案前,手里端着藏青色锦盒,盒子里躺着那块被“嚯嚯”的鸡血石,脸色阴沉,冷睥他惶惶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