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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57)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捂胸口的沈睦先仰头看向他爸,倏地红了眼眶,没想到这人能绝情至此——他爸这是要撵他出门,要逼死他。

“爸!”李佳颖不干了,沈睦先说不出话,她替他抱不平,“手心手背都是肉!睦先也姓沈,他也是你儿子。你阑尾炎手术那年,是谁守在床边没日没夜伺候!老三成年不着调,不是这个会就是那个展,是谁在家守你身边体贴尽孝。他把你起初高血压就一走了之,是谁三天两头送你去医院!睦先的好你看不见吗?你怎么能这么偏心!”

“你们今儿个要把他赶出门,赶明儿就回我娘家。我就不信离了聆染堂就活不成了!”

沈聆染看这一场伉俪情深,不合时宜走神——如果他师兄在这里,会不会也替他出头,当着所有人面细数他自小受的那些委屈磨难。

他半垂眼皮不为所动,整个厅里安静极了,沈宛鸿不答李佳颖的话,看向沈聆染等着他的“发落”。

“启明把账本拿过来。”

眼眶泛红的沈启明老老实实递过账本,沈聆染瞟过去,低头把账本翻到尾页看着最后的盈利总额,干脆利落撕下那页递给他大哥。

“现在还没分家,这些钱不归你,还有三天就是咱妈的忌日,在这之前原封不动把账交上。我不贪你的不义之财,到时候捐出去建所学校。”

“以后管住自己手,别人的碗别去碰。至于你手里头那十家店依旧归你,我不稀罕。”

沈睦先一怔,不敢相信他三弟竟然放弃了这么大的机会,没有趁机侵占他那十家店。

沈聆染看透了他的疑惑,冷笑庸人自扰,“分家前顶着聆染堂的名声,你最好安守本分。分家以后报纸和电视都公开了,咱们各干各的,你想买什么卖什么都跟我没关系。不过特等朱砂要从总店拿货,你要信得过我就拿,信不过我就别卖了。还想继续打着聆染堂牌子就老老实实做生意。”

他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要独吞家产,只是要撑起沈家门面,维护住聆染堂的名声,守住传承不绝,仅此罢了。

至于钱这种东西,哪里有个头呢?

沈聆染三两句处理完,疲惫垂下头,困乏上来,这一顿饭吃的比梁园三个月的饭都累。

“没事我回去休息了。”他不用谁答应,说完自顾自推门走了出去,背影单薄。

沈启明拎着包赶紧跟上去。

第50章 相思枫叶丹

沈宛鸿等他和沈启明离开了,叫李佳颖去看二宝。乌木厅门开了又关,阳光从缝隙投进一丝照在上方青花瓷瓶上,又被倏地夹断。屋里就剩下爷俩守着满桌狼藉,汤水不间断一递,衬的寂静,沈睦先还杵站在桌边,眼里充斥血丝,撒完了疯,脑子里并不很清明。

沈宛鸿缓慢坐下,“你不仅天赋不如老三,心胸也不如他。虽然我常批评他睚眦必报,可那也分着对谁。”

“睦先啊。”沈宛鸿轻轻说:“你怎么就不信他能对你好呢。”

“今儿个要让你得了他这么大把柄,你愿意给他一条活路吗?沈家要是交给了你,老三和启明你能善待吗?”

沈睦先被这一通责问逼地哑口无言,自嘲原来他爸一直觉他心胸狭隘,可这人为什么不想是怎么造成的这一切,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沈宛鸿叫他坐下,一点点回忆,慢慢地说:“生你那时候正赶上‘特殊时期’结束,聆染堂十年没开门,百废待兴,我成天在外经营人情,没什么时间管你。”他长长出了口气,“你是第一胎,你妈最用心去摆弄吃的用的,我那时候年轻叛逆,就想着你能健康平安,从没逼你干什么,尽量哄着你高兴。”

沈睦先说他偏心时候,他没有辩解,做了这么多年严父,习惯多训少夸。家口大了,保证自己能一碗水端平那是骗人,就算是一根甘蔗两半分也有甜和臊的区别,可扪心自问,这三个孩子他从没有特别偏向谁,老二死的早,他就护着沈启明多些,老大资质平庸,他就叫他安稳度日少操些心。让沈聆染接家业是因为他有本事。沈家像把大伞,要有能力的人稳住大局伞底下的人才能安生度日。

可他没想到,沈睦先上有他护着,下有弟弟扛着,五十多的人了,竟然还憋了半辈子的委屈。

“睦先,你说我偏心,从小到大,我干涉过你选择吗?你想干什么干什么,不愿意学的我也没逼着你学。你没有老二天赋好,十岁时候还不能做好水飞,我由着你去。”

“可聆染呢?你二哥呢?他们都羡慕你,因为他们没得选。”

“你二哥活着的时候,我把传承压在他身上,叫你自由,出国嚯嚯了一遭经商学回来还不如启明。你二哥没了,聆染接上。”

“你今年五十四了,我从没对你用过一次家法,一次都没有。聆染十四我就打过他,成宿罚跪在祠堂。你总说我惯着他,你抽烟耍牌时候,他连提个袋子都得戴手套,每年清明你们打秋千,他从来都捞不着去。你看着沈家荣耀,你看着沈朱砂出风头。可你听听外边多少人说他的不是,多少人都盯着他算着他。”

“从小到大,你看他有过朋友吗?你跟佳颖自由恋爱,将来聆染它能选吗?”

沈聆染这辈子,注定是要为了沈家活。

“扪心自问,你们三个里头,我最对得住的就是你!”

昏暗的厅内针落可闻,沈睦先紧握的拳头不知何时松开,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婶新换的被褥柔软又暖和,沈聆染在自己的楠木大漆山水人物床上睡到太阳偏西才醒。北京入了秋干冷,家里都换了棉拖,刘婶来给他送,蹲在地上叫他试合不合脚,顺口说:“今下午有通电话打进来,看号码是乌昌的,接通了没有人说话。问启明他说不知道,你在乌昌有没有把家里号码留给哪个朋友?”

沈聆染坐在床沿,刚睡醒脑子还有点混,闻言像是进了股凉风瞬间清明,踢着拖鞋火急火燎就往外跑——沈家的电话号码不难查,他在乌昌没有朋友,一定是他师兄惦记着他。

沈聆染跑到侧厅,稍稍平复一路奔跑而来的急促喘息,抓起起电话上翻回拨过去。

铃声响了不知道多少声,每一声都踩在心上,猫爪挠似的,辗转祈求对方快接。

不知多久,对面传来沙哑老迈的声音,“喂——”

沈聆染一怔,经过了电子处理的声音有些熟悉,试探问:“干爹?”

“哎——”

随着这声应答,他上头的满腔热血又一点点褪回去,把电话换了只手拿,靠上旁边的大理石面红木方桌沿。

“你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聂瞎子被他气笑了,“小没良心的,我怎么不能打电话。你不声不响就走了。”

沈聆染拧着眉听他倒打一耙,“昨儿个白天不是跟您辞行了吗?你忘了?”

“那你到家怎么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这天高路远的,我念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