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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45)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雨毛皴对他有用,非常有用,更何况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师父亲授,梁堂语心里明白。同时他也明白,让已经封笔的画家重新拾笔作画,甚至放下心里隐秘悲痛收徒……

魏浅予话说的轻描淡写又自在,其后必定费了不少心力,做了许多事情。

可他说过要担着一切,让他只做在梁园里上房爬树的孩子,最终却还是没能避免让人操了心。

第40章 梧桐叶情书

魏浅予又挑重捡轻的把整件事说了说,挑重说了自己认聂皓然做了干爹,捡轻略过了他是怎么说服干爹将“雨毛皴”传给的梁堂语。

梁堂语听完觉着他简直荒唐,高堂健在哪有不问过长辈就给自己认爹的,正要训两句,眉头都紧了,又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只能作罢,心里叹气得亏魏浅予不是他儿子,不然准要被活活气死。

梁堂语从来不争,也不愿凑到人前去,但机缘来时他也不能猥琐避开。

拜师这事他一开始就没有登门掉了恭敬,现在更不能等师父上门请他。他带着魏浅予回房间,从落锁的箱子里挑东西,想找件最珍贵,最中意的礼物出来。

魏浅予见他挑来挑去也拿不出什么好物什,苏绣的八宝线毯子、黄杨木的雕花笔掭、象牙藏珠都被收拾在了一边,这些东西聂瞎子不需要,放家里也就是个摆设,对他老人家来说没大用处,也不稀罕。

最后翻翻找找,梁堂语拿出了一支黄龙玉的笔杆,但笔头因为时间侵蚀狼毫已经掉光,参差的像是老太太的牙。这是梁堂语去年收的,一直没抽出空来修,这么送无用,但现在修又来不及。

魏浅予站在箱子边上看他为难,梁园里能拿出手的好东西早卖的七七八八,最后一件汝窑莲花瓣碗前两天送了老满。他歪着头,从八宝盖毯下拿摸出个小的红玻璃八角楞鼻烟壶,托在手心问:“这个不就挺好?色润形端。”

梁堂语紧着眉头,觉着这礼轻了,鼻烟壶有用是有用,但当初看着器形好才收的,价值不高。

魏浅予看穿他想法,不害臊地说:“师兄,你觉着这梁园里还有比你师弟更宝贝的东西吗?”

“你都把师弟送他做干儿子了,再送什么都是饶头。”

“你……”

梁堂语觑他又说谬论,但不知道怎么反驳,也反驳不了,梁园里确实没什么能比过他这宝贝师弟。

黄龙玉笔杆可以等修好了再送,他找了紫檀小盒盛了鼻烟壶,又出去买了两瓶绍兴的陈年花雕,一起提着去登聂瞎子的门。

聂瞎子中午送走魏浅予下去就出去收废品了,他们去的时候没赶上人。不过估摸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梁堂语没回去,就就站在门口等,魏浅予陪着。

门前梧桐叶子黄了,窸窣往下飘,还带着鲜气,魏浅予过去拾了一片,放在脸边比划了一下比他脸都大。

“师兄。”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问:“乌昌最多的就是梧桐对不对?”

梁堂语瞅着他手里的叶,点了下头。乌昌五月满城花开,这是出了全国闻名的盛景。

“梧桐叶大,好下笔。”

魏浅予捻动手里叶梗,小扇子似的带起风撩动发梢,哧哧地笑:“我要把情书写在梧桐叶上,送给喜欢的人,举目皆是,我要他时时想着我,避也避不开我。”

梁堂语看他眼里闪烁着光,大胆的目光望着自己,又欣喜的难得含蓄,垂眸攥了攥手里提着的酒穗子,给他泼冷水,“那人家要是不喜欢你呢?”

魏浅予不依不饶,“他要是不喜欢我,风一过,满城梧桐叶响替我催他。”

反正他就是饶不过那人,也饶不过这满城满户的叶儿。

这时巷口传来老旧的三轮车吱呀,梁堂语仰头看过去,偏西的太阳打在脸上,他向前迎,魏浅予跟在身后,这个话题就如此结束。

师兄弟俩把聂瞎子连人带车推进门,满车斗的废品卸下来码在后院里,梁堂语提的东西都搁在前院花坛砖上,聂瞎子看过去,立在黄昏下抽烟,也没说什么。

烟抽了一根,两个小的也在后院也忙完了。聂瞎子在铜盆里打好水让他们洗手,洗完手领进屋。

魏浅予手上挂着的水珠没擦,做坏的往他师兄脸上甩,梁堂语歪头避开,耐着“师父”在前又不能反制,撩着手抓在掌心里拉下去。

聂瞎子抽着烟袋站在厅里,视线扫过两人牵着的手,又抽了一口,烟圈随着说话从唇缝里露出,他说:“坐吧。”

梁堂语没坐,依旧站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师兄不坐魏浅予也不坐,就跟在他身后一起杵着。

聂瞎子昏沉的眼抬起,无奈笑了,“咱们几年的老邻居了,我教你点手艺也不算什么,你带了东西来,我就收着,你愿意叫我声师父,我厚着脸皮答应,头不用磕,我受着别扭。”

他没说,梁堂语的头,今早晨魏浅予已经替他磕了。相较那小崽子的一片心,自己这两手皴法根本算不得什么宝贝。

聂瞎子说受着别扭,梁堂语也不能白捡了个师父,送了鼻烟壶又送了酒,把人扶坐上高堂执意行完了拜师礼。

聂瞎子大半辈子没这么被正经拜过,屁股还没坐热就站起来,躬身把梁堂语从地上拉起,他抓着梁堂语手臂,又看看一边站着的魏浅予。这一下像是好事成双,眼看着自己小屋里挤了人满当,他红着眼眶频频点头。他觉着这一辈子,老天待着也不薄,虽说日子苦点,但有过两心相照的知己,临了又有两个小崽上赶着对他好。

人这一生,图的不就是这点捂在心肝里的东西。

“予崽比你先入门。”聂瞎子对梁堂语说:“按理说要做师兄。但他年纪小,往后少不了得受你照顾,我偏个心,还让你做师兄。”

梁堂语点头应下,魏浅予自然没有不依。他喜欢叫梁堂语“师兄”,还准备就这么叫一辈子,不想改。

两人在聂瞎子家直待到天黑才回去,整个下午都在吊手腕练力气,这对于从小画画和研砂来说不在话下,但该走的过程还是要走的,只不过能节省很多时间,今天吊了手腕,明天就能笔尖舔墨学笔锋了。晚上聂瞎子高兴,梁堂语陪着喝了一瓶老黄酒。他的酒量也不算太好,出门后风一吹,酒劲上来,浑身暖热。

进了梁园以后,梁堂语走在前头,魏浅予少他半步跟着,两人在夜色中行于廊上,天井里探到廊上的鸡爪槭还未落,月光下红的发沉。

魏浅予隐隐能闻到他师兄身上的淡淡酒味,只闻着气味,就好像要醉,心里那股感情又开始冒头,蠢蠢欲动,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红豆手串,快一步跟他师兄并肩。

“师兄。”他说:“今晚的月色这么好,我们顺着池塘走走呗。”

梁堂语不知道他师弟怎么突然有此雅兴,应了声“好”。

夜色苍蓝,月华如练,梁堂语领着他从走廊下去,沿着鹅卵石铺路走到池塘边,月光洒在湖面,浮光跃金,这样沿池岸走半圈,散完步正好回小院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