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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44)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彭玉沢说:“这怕什么,画坏了就把你的鸡血石赔给我。”

梁堂语摇头,“你就没安什么好心。”他说完把扇子收了起来准备带回去。

彭玉沢问:“你今下午还有事?”

梁堂语说:“没什么事,怎么了?”

彭玉沢道:“那就费你一个下午的工夫。我今晚有个席,是风家请的。你画完我得拿着,不然总觉手里少点什么,掉架势。”

他从十四岁登台就习惯捏把扇子,一晃这么多年,这几天手里没有东西,就像身上少了件衣服,做什么事情都觉着不妥帖。

梁堂语拿着折扇往里走,作画是要灵感与心境的,他本想拿回去慢慢画,但彭玉沢急用,也不好推辞,把手里的那摞书画放回桌上,掐着扇子挪步向窗前的书画桌,闲谈问:“风家怎么会突然请你?”

风家是指风如许本家,据说祖上曾在宫里给慈禧老佛爷唱过戏,传承至今,也有过几个唱红唱紫的,但到风如许后再没出现成气候的。

彭玉沢虽然师承风如许,但出名时没有借风家造势,如今成了角儿,风家也沾不着光,对方嫌弃他忘本,多少有点意见,两边很少来往。

彭玉沢阖上门,不紧不慢说:“我又不是你,不高兴了只管把门一闭自己画自己的,谁的面儿也不用给。我们这行,有些场合即便不愿意也要去,总得陪着给笑脸不是。”

他拐了个弯,灵活得把梁堂语的问题避开,梁堂语听出来了,这些年,但凡涉及风如许的事儿彭玉沢一向能少说就少说。

他随着一起转了话题,问:“你想要副什么样的画?”

“什么都行,拿你擅长的手艺出来。”

第39章 梁祝

艺专的副教授待遇很好,办公室宽敞明亮,里边就他们两位,对面墙上一半都是窗,窗外是红透的枫树冠。梁堂语铺开扇面,在砚台里滴了水后开始研墨,一边研磨,一边构思。墨研好了,他也想好要怎么画。

舔笔落墨定位,侧锋的斧劈皴自上而下。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窗户没开也听不到外边人声,彭玉沢站在桌边不说话,只静静的看他。

过了一会儿,梁堂语定好了大结构,低头游刃有余行笔之间,冷不丁开口,“乌昌评弹唱得好的先生是哪几位?”

彭玉沢说:“有余调的钱多文,付调的段家明以及苏调的川洪。你问这个做什么?”

评弹和戏一脉同出,恰好都是梁堂语最听不懂的,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人竟然主动关心。

梁堂语停了笔,却没有扭头,视线依旧落在画上,“想找人唱场堂会,我家孩子想听。”

魏浅予刚来那会儿就问过有关荷风山馆的堂会,后来又总爱在那里待着,前些日子他说想听评弹,梁堂语记住了,只不过一直没抽出空来请他。

彭玉沢挑了下眉梢,“你可真惯着那少爷。”恭祝号废话选手

“评弹我就会,你一直不肯赏脸,上次剧院里的戏听的糊涂,这次我凑到跟前请你听。算是答谢你给我画这把扇子的人情。”

梁堂语问他时间,两人一起又待了多会儿,扇子画完了,时间也敲定了,曲目彭玉沢自己订的《梁祝》。

“梁兄啊。”他在梁堂语出门时语重心长地说:“我给你唱了八年的《梁祝》,你没有一次正正经经的听完,这一回,可要听仔细了。”

梁堂语听他这别扭的称呼就知道是戏瘾又犯了,撸下拍在肩膀上的手说:“少来。”

“天不早了。”他活动了活动累僵的手臂,看着窗外太阳偏西,“忙到现在连午饭都没吃上。”

彭玉沢说:“我请你去喝茶。”

“不了。”梁堂语摆了摆手,拉开办公室门跨到走廊上,极轻出了口气,说:“家里还有人在等。”

梁堂语回到家时魏浅予不出所料的还坐在荷风山馆的鹅颈椅上,太阳已经偏西,他这几日养回来的肤色又晒红一层,没遮没掩趴在那里,揪着一根莲蓬嚯嚯水里的鱼,似乎已经认定他师兄不会回来吃饭了。

门开的声音他没听见,直到人走到身边,才闻见牛肉包子的香味儿,肚子比人实诚,先叫唤了一声。

梁堂语明知故问,“怎么还在这里,午饭没吃?”

他见人蔫着,心想这体格怎么依旧这么弱,养不好似的,把手里一袋包子放他身边,又不知从哪掏出瓶橘子汽水,问:“都三点多了,怎么没吃饭?”

魏浅予还以为他师兄又被什么彭先生李先生的拉走了,这会儿见人囫囵站在跟前,还给他递橘子汽水,心里那点龃龉就倏地散了,拆开袋子拿包子,包子皮薄馅大,刚出锅烫手,他不敢沾手似的来回倒弄。

“你吃了吗?”

梁堂语在他旁边坐下,瞧少爷金贵的手不禁烫,拎出白热包子撕开皮,灌汤洒在手上,他没知觉似的吹凉递给魏浅予,“还没呢,忙了点事,没顾上。”

魏浅予叼着里边肉丸喂猫似的嚼,心里牵强附会地想,真好,他们一起挨饿。一起挨饿,说明心有灵犀。

他师兄对他好,给他带包子吹凉,体贴照顾无微不至,这还不是对他有那意思,聂瞎子早上说的顾虑这下在心里彻底没影。

两个人一起吃完包子喝光汽水,牛肉的油香还在空气里飘,魏浅予用他师兄的手帕擦指头,竹林的凉风从面前吹过来,漫不经意说:“师兄,扇子那人不修,让我们自己修,他把雨毛皴教给你,你学不学?”

他简言意骇,梁堂语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梦话,即惊又疑的“啊?”了声。

魏浅予从今早坐下就一直在想这个事儿,想了很多,是以端上桌面长篇大论的方式还是对坐下来郑重其事的方式告诉他师兄聂浩然的事情,最终决定决定还是决定如此直白说出口。

他觉他们之间心有灵异,很多东西无需挑明,他师兄会懂,说的太开,反而磕磕绊绊的拎不清。

“师兄。”魏浅予又试探着问:“你学吗?”

梁堂语脸上的错愕消失,换来的是眉头紧拧。魏浅予原以为他会毫不犹豫答应,没曾想竟还为难考虑,一时间拿不准他师兄是什么主意,难不成自己估摸错了?

梁堂语沉默了半晌,抬起头,不看别的,只是看向他。周遭静悄悄的,假山水流簌簌竹叶似乎瞬间都消了音。魏浅予和他对视,不知怎么,在他师兄的眼神中愈发心虚,心跳乱了,脸也红了,他师兄的眼睛很漂亮,乌黑瞳孔里只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是他。

魏浅予受不住,觉着再这么看下去意乱情迷要忍不住亲他师兄。就在他错开视线要避过时,沉默许久的梁堂语才说:“学。”

变革这件事他不是没想过,梁堂语近几年一直在研习古法,也在六枯山水原有的基础上作出调整和改变,因风格所限,六枯山水走不了设色的路子,所以他想师承古人,谙熟百家之长,博采众长,把墨色皴法运用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