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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31)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老满听他大言不惭,觉着自己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说不通,看向梁堂语,指望他帮去辩解一二,毕竟“六品斋”是梁家产业。

梁堂语手腕往下压,笔锋切进宣纸里便不说话了——他二叔这几年真货假货一起卖,六品堂的名声早已败完,大厦将倾坑的就只有老熟人。

梁堂语提按运笔,过了许久,“这些东西,一会儿用完我按价收回去,以后别在六品斋买东西了。”

他说这话时候脸上依旧没有表情,魏浅予却看出他师兄平静之下那些不能述诸于口的悲伤。

先前他搅过聆染堂的买卖,没有什么比亲手鉴自家假货更让人难受。

他后悔自己图一时之快点破,把梁堂语送上为难境地。

第27章 尾巴是身上的骨头

房中突然安静,隔厅吃饭的人声隐隐传来。梁堂语的话中已经隐喻了答案——这些东西就是假的。

老满怔愣半晌才勉强回神,视线掠过自己那堆宝贝又左右扫视沉默的师兄弟俩,哈哈一笑打破这僵化气氛。

“收什么收,又不是什么大钱,这第一次买的假货我得留着长个记性,卖给你了,以后准得吃个更大的教训。”

他这话不计较的话扔出来,没有人接就尴尬了,但梁堂语显然不会说话。魏浅予半开玩笑道:“要不你把你库里东西拿出来我都给你鉴别鉴别,不收钱。”

“你可饶了我吧。”

老满捂着胸口痛心疾首,“我有心脏病。”

一通胡扯又把气氛拉回来,梁堂语一气呵成写完两幅字,老满也不知是不是真懂,竖起大拇指就夸,“看看这气韵,看看这筋骨,大师风范!师弟,你可得跟师兄好好学!”

梁堂语落好款,从丝绒袋里拎出章子,打开印泥盖就要蘸。刚被假货欺骗神经正紧绷的老满先他一步捞到眼前,盯着变色的印泥狐疑说:“这玩意儿怎么还长毛!不会又是假货吧,我可是在聆染堂买的!”

“……”

魏浅予心说报应这么快吗?

“你给我看看。”

有了“鉴假”老满不再小瞧他,把瓷盒递到他掌心。印泥表面长了一层厚厚灰色霉毛,魏浅予用指甲刮掉一块,露出底下鲜艳的朱砂色——是聆染堂的三品印泥。

魏浅予没着急说,有上次一等朱砂充特等的前车之鉴,他试探问:“特等?”

老满嘿嘿一笑,“那多贵,三等。”

“哦。”

魏浅予放下心,递回去说:“没事,受潮了,找块纸擦擦滴两滴蓖麻油搅开不影响用,以后注意避潮存放,也别暴晒,存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

老满听他这么说就放下心,接了盒子去找纸,出门前不忘夸,“师弟你年纪虽然小知道的可不少,厉害!”

魏浅予没说话,接着窗口投来的阳光掀开眼皮瞥他师兄。

他从不想刻意隐瞒什么,用魏浅予这个名字也是不想“沈聆染”招摇。有关自己和家里的事情如果梁堂语问起他一定实话实说,是骂是赶都能受着。可他师兄从不问,这就难免让人猜疑,对方是否已经全都知道了。

他看向梁堂语同时梁堂语也正侧脸看他,短暂对视又都不约而同挪开了眼——此刻他们心里都皆藏着无法言说的秘密。

休息天的饭点能一到下午三点,四方胡同里人挨着人热热闹闹。梁堂语后来执意取了件真品汝窑青釉莲瓣送给老满。

魏浅予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觉着是他多嘴才害师兄丢了那只碗,怕怪他,又怕不怪他。从出门开始跟在梁堂语身后低着头闷声不言,走了会儿蓦然撞上了前边停下人的后背。

梁堂语回身,“一直低着头,地上有金子?”

魏浅予连嘴都不犟了,愧疚写了满脸。梁堂语轻出一口气,又往前走了会儿,停下回头。

“我的尾巴呢?”

魏浅予:“啊?”

梁堂语抓着他手,“哦,原来在这,我听不见叭叭还以为走丢了。”

魏浅予突然哭笑不得,终于将道歉说出口,“师兄,对不起,怪我,这钱我来出行吗?”

“怪你什么?”

梁堂语紧着眉头,似乎是要恼,但又没有。

“是你卖的假货还是你收了钱。这事能怪我二叔行商为奸,也能怪我事先没有跟老满说明六品斋情况让他轻信梁家受骗,甚至能怪老满什么都不懂就敢蹚古玩这浑水,却独独怪不到你身上。”

“你啊。”

他叹了口气,极轻极轻说:“要我说多少遍才行,别什么事情都大包大揽的往自己心里搁。人不大,心也小。”

梁堂语拉着手穿过拥挤人流朝前走,“你跟着我,别走丢了就成。什么事有我呢。”

温热大手熨帖掌心,也将魏浅予心里那点胸口那点难受一起熨烫妥帖,他回握梁堂语的手,腕上镯子似乎都轻了。

太阳在西,余晖晚照,魏浅予觉着他师兄的脸上此刻应该有笑,他快走两步,跟上大亮天光。

“师兄,尾巴是长在身上的一块骨头,丢不了。”

他师兄嘴唇一动,果然就笑了。

五婶在老满这事的第二天就回来了,她给梁先生带了块绒线绣的帕子,给魏浅予带了盒上海雪花膏。茶罐剪了个时髦头,进门后飞扑去找他小叔显摆自己上上下下装满衣兜的喜糖。魏浅予从里头捞了块,吃了糖坐在桌前摆弄糖纸,看茶罐在边上手舞足蹈叭叭自己在上海遇见的各种新奇人和事,还总是一惊一乍。

魏浅予听着,不乐趣事乐茶罐,嘴里吃着糖甜丝丝的,指尖缠的透明红糖纸贴在盒子上,漫不经心叠起又拿开,三种颜色交替在眼中闪过,他恍惚间想起什么,目光下意识去寻他师兄。

五婶在画案那头跟梁堂语说亲戚结婚场景,浑身沾了喜气回来鼻尖都乐红了,说梁堂语年纪不小了,赶紧谈个朋友回来,趁她年轻生了孩子,能帮忙照看到七八岁大人不受累,又提彭家姑娘对他有意思,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让他别横挑鼻子竖挑眼,得空别光画画,请人出来喝茶听戏。

梁堂语觉着冤,刚辩解说自己“没挑”就察觉有目光投来。魏浅予瞅着他发愣,见他看过来使劲扭头连带把身子都转了背过去。

五婶再说什么梁堂语没仔细听,只是心说自己怎么又得罪这小心眼师弟了?

茶罐接叨叨了一堆魏浅予也没再看他,只想着彭家小姑娘对他师兄有意思,他师兄得谈朋友了。

茶罐回来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要上学,包里书没装几本,上海带回来的铁皮青蛙和小飞机一样没落。

魏浅予昨儿个跟他师兄一天没说话,又觉着自己没道理,下午早早坐在山馆等他回家,师兄没等到先等回了哭成花脸的茶罐。

茶罐鼻涕眼泪抹满脸,进门后依旧抽搭着呜呜,拐过廊墙看见魏浅予,哇一声哭的更加厉害委屈。

第28章 师兄是他的

魏浅予“嘶——”吸了口气,放下手里书迎到门口,“怎么了这是?谁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