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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29)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你说不出去就不出去吧,正好前天收的旧书还在车上没卸,你跟我一起理整理整,有喜欢的拿去。之前拿的连环画看完了?”

“早看完了。”魏浅予说:“翻了好多遍,都要背过了。”

后院的枇杷树冠日渐消瘦,底下积叶渐厚,新摞旧一层接一层。聂瞎子卸完车扶着斗沿喘,魏浅予让他去树下小躺椅歇着,剩下的自己来。

聂瞎子也不逞能,扶膝平复呼吸,看魏浅予强行拽短尼龙绳把装书麻袋拆包,忍不住提醒:“予崽,慢点,别伤了手。”

魏浅予把书倒在脚边,扇飞眼前激起的灰尘,扭头咳嗽说:“伤不着,改明儿我去买双手套。”

聂瞎子收来的书大多是学生课本和用过的练习簿,偶尔夹杂的课外书也翻着边角破的像块烂狗肉,否则一本连环画不至于翻十遍。

魏浅予没报什么希望,灰尘散尽后睥去,在诸多狗爬学生字里,惊鸿一瞥——

他眨了眨眼,望着里头一本翻开的旧书——赤条条人影纠缠,姿势清奇,他没见过这样的奇书,呆滞半晌才发觉,那竟是两个男人!

聂叔看他良久蹲在那边不动,扶椅沿欠身问:“予崽,看见什么这么高兴?”

高兴吗?魏浅予顾不得问,眼见聂瞎子过来一把将书抓住,随便捡了几本盖在上头,用手拿住还觉里头是虚的,从容说:“没什么,几个学过的课本。”

魏浅予吃了午饭回梁园,没进自己小院,早早坐在荷风山馆边的鹅颈椅上,身后是翠竹掩映的小径,对面是莲蓬繁复的荷塘,这是一个幽静的好地方。午后阳光脉脉,摊在腿上的书随风翻页,墨线勾画的人影时隐时现,细响扶风,和眼前水波潋滟,情思在不经意间就被点染开了……

魏浅予原先也知道两个男人能这样,但第一次看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以及如何摆弄,思绪外抛时想起今早他和他师兄,竟觉姿势和膝上好几张重合。

“……”

梁堂语上完午课回家,绕路去百货买了趟东西,以为这个点魏浅予还在午睡,漫不经意抬头,午睡的人已经坐在荷塘对面等他。

梁堂语一怔,心蓦然软成了一滩水,连带目光一起,原来每一日他师弟都这样早就开始等他。

魏浅予漫无边际撒着癔症,思绪早飞没了边,恍惚惚抬头,透过洞窗触他师兄温柔目光。那一刹那,不知是不是受书里内容影响,竟隐隐心动。

魏浅予呆滞的工夫梁堂语已经穿过小径走到跟前,见他双目空洞,拿手在眼前晃过,“怎么坐这里撒癔症,还一脸的不高兴,谁得罪你了?”

魏浅予低头把书合上卷作一团,也不知梁堂语看见没有,低喃说:“没人得罪我。”

梁堂语又问:“那你一个人在这里憋什么坏想什么呢?”

魏浅予当然不能说在想眼前人,避开不去看他,目光追随落下的手,胡乱地道:“想……师兄这手,不弹琵琶可惜了。”

“你想听评弹?”

“也不是很想。”魏浅予转了话头问:“师兄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梁堂语说:“今天只有两节午课,上完我就回来了,给你捎了东西。”他说着,身后那手拿出双牛皮纸包的手套来。

魏浅予就说自己刚才的心动是有来由,他师兄这样好,怎能不令人心乱。然而他接过拆开后又笑不出来了,脸上浮出生动的嫌弃。

梁堂语问:“怎么,不想要?”

魏浅予捧着手套,抬起头委屈说:“师兄,能不能换个颜色?”

“你怎么……”梁堂语要说他矫情戴手套还得挑色,恍然又想到了什么,眉头局促皱起又掩饰性松开,“这个颜色怎么不好了?”

魏浅予不小心将他师兄脸上的微表情收进眼中,百货在梁园的反方向,他师兄是“顺了大路”才跑去买给他,心里暖,更不忍心指责这猎奇审美叫人难过,“也没什么不好。”他低头拎起左手伸进去试,细毛线织的,轻便柔软,关键是弹性大,戴着也不影响做事,他在半空作势抓握……

梁堂语的手扣进指缝自然滑到指根——突如其来的十指相扣。

魏浅予无耻多日不知今天为何突然要了脸,心跳刹那脱缰,热气也不饶他,摧枯拉朽烧到脸上,他想自己现在肯定很蠢,头深深低进领口。

梁堂语勾了勾指头感觉手套和魏浅予指缝服帖后抽回,“大小正合适。以后刻章,去聂叔那里干活都能戴,等天冷了,我给你换厚的。”

“学校事儿忙完了,前些天你自己闷的够呛,今天你想听戏还是看电影,我请你补偿你。”

他等了魏浅予好久都没吱声,一阵清风撩动竹节击拍,声音泠泠。他师弟这会儿正红着脸不知怎么选,刚看了图,自觉脑子不正常,不想跟他师兄做这些耐人寻味的“亲昵”事儿。

一条锦鲤从池子里蹦出来,咬掉一瓣莲花落进水中泛开涟漪。

魏浅予好似讨了恩赦,心里感谢这条鱼,转了话题说:“师兄,这池子里的鱼好大,我们能摸一条吗?”

他张口就来,忘了茶罐告诉他的各种“梁先生不许”,说完察觉到他师兄冷嗖嗖的眼神,脸上热气终于消了,嘴唇发干,心虚地舔,上次他跟茶罐趁梁堂语不在家摸过一回,祸害了他师兄半亩荷花……

果然,梁堂语要提之前的账,“上次你们没摸着?”

魏浅予也并不很怕他师兄,“没摸着。”

池子里的鱼被人喂习惯了反应笨,天好时候浮上来晒太阳还能被湘夫人一爪拍上岸,可他们两个不得诀窍折腾了半天怎么都抓不住,还把淤泥里藕根踩坏不少,热了顿骂。

魏浅予不留神给自己埋了个坑,正要转开话题说去看电影。梁堂语突然问:“你从小到大,摸过鱼吗?”

“……”魏浅予摸不准他师兄怎么个意思,诚实说:“要是不算上回,没有。”

梁堂语想也是没有,那么宝贝的一双手,沈家怎么放心往淤泥池水里钻,纵容道:“那我们摸一回。”

“啊?”魏浅予以为自己听错了。

梁堂语领着他到湖水与平石浅滩相连处,用饵料把鱼引到浅水,木板截断水流,不少片刻搁浅了一群翻银肚皮的锦鲤。他撸着裤腿蹲下身去,问魏浅予想要就给抓哪条。

抓鱼本就图乐,魏浅予抱着缸子乐了半天,捡出几条喜欢的放他小院中间青花瓷坛里养着,又给聂叔留了两条,剩下的全倒回池子里,还“打一巴掌给甜枣”似的撒了把粮。

他和师兄两人手脚都脏了,衣服也溅上泥点子,洗手时候魏浅予起玩心拿水泼他师兄,梁堂语也泼他,一来二去打湿垫脚的大理石板。他脚一滑没摔跟头,摔在了他师兄怀里。

梁堂语抱着他,他手臂抓着梁堂语精悍的腰,又是觉着像极了画册里的某页。

魏浅予心说完蛋,这脑子彻底被图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