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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聆诉堂前语(14)

作者: 相与步于中庭 阅读记录

但凡梁堂语不在家,魏浅予和五婶都不会放他进来,好巧不巧,那天梁堂语没出去。

一群人走到菜园,那群火红的大公鸡横七竖八躺在菜垄里,早就断了气。

女人看到这一幕傻了,跪在地哇的一声抱着鸡就哭了出来。

五婶有些无措,下意识看向魏浅予,这个动作不小心将他暴露,梁堂语的目光紧接跟来。

女人当然记得魏浅予前些日子说的老鼠药,抓起夹篱笆的竹条就要打过去。

“你这个天杀的龟猴崽子,我怎么就把你得罪成这样让你这么记恨我!”

梁堂语错开一步挡在其中,五婶搂住魏浅予护在怀里,往后退,“孩子不懂事,你别跟他见识,要打要闹,冲我们做大人的来。”

隔壁女人是个寡妇,早些年丈夫见义勇为被人捅了十多刀,死了,不久之后,小孩上学被拉煤车撞倒,黑车司机跑了,小孩在路上躺了半个小时没人管,也死了。

一家子接连横祸,最后留下她一个,见义勇为英雄的孩子死在了冷眼旁观下,她觉整个社会都对不起她,脾气变得特别臭。

梁堂语知道,所以一直迁就。他手里抓着女人打过来的篱笆条,转过脸问魏浅予:“怎么回事?”

魏浅予看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如丧考妣跪在地上哭几只鸡,也有点惊,敢作敢当地说:“是我干的。”五婶要给他捂嘴,奈何他嘴快,“我说过的,她要是再纵着鸡来梁园吃菜,我就都给他突突了。”

“你——”

夕阳薄暮,四周渐黑,背着光,魏浅予见他师兄脸色黑的吓人。梁堂语沉沉问:“谁教你这么做的?!”

“这些下三滥的方法谁教你的!”

他气急,一把将五婶搂在怀里的魏浅予扯出来,魏浅予体重出乎意料轻,他失了手,把人扯得趔趄一头栽倒。

梁堂语隔壁已经要抬起,魏浅予自己用手撑地,他躬身的趋势又止住,腰背再次绷直,板着脸说:“跟人道歉。”

“我没错我为什么要道歉?”魏浅予先前一口一个“师兄我错了”的这种软话,此刻吝啬的一个字也不说。

错了他可以认,但他没做错的事,绝不低头。

“你还没错?”梁堂语加重语气,但现在不是说教的场合,声音从胸腔中压出来,又重复了遍:“跟人道歉。”

魏浅予心里也窝着团火,直起身,用力抹掉手上的土,毫不退让地逼视回去,“梁堂语,我不会道歉,家里没教过我——”

梁堂语紧压眉头,直直盯着魏浅予执拗的脸,这孩子简直犟到骨头里,像头倔驴。

四周夜色已经布下,只有女人抽噎声混着渐起的虫鸣发出声响。五婶不敢说话,一下又一下偷拉魏浅予的手,示意他服个软,梁先生最好说话,最容易原谅。

奈何魏浅予连头都不肯低。

两人互不妥协对视了半晌。还是梁堂语最先收回目光,他胸口起伏,深深吐出口气,回头对坐在地上哭的女人低低说:“这样,孩子不懂事。我跟您道个歉,你看看这些鸡要多少钱……”

魏浅予最反感旁人“代他受过”,前有他二哥,后有他师兄,总要多管闲事,替他认错,替他说什么对不起。

他甩开五婶拦持的手臂扭头走了。茶罐叫“小叔——”,在逐渐朦胧的夜色中磕磕绊绊追过去。

作者有话说:

“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这都是好画(好话)”,此处来自曹工的“丫鬟三巨头鸳鸯姐姐”。

第12章 今晚的月亮很圆

梁堂语安抚好女人又把她送回家,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厅里亮着灯,五婶心不在焉坐在桌边,面前摞着没拿开的碗。饭桌上摆了一大青瓷盆魏浅予爱吃的馄饨,鸡汤打底,表面飘着少许金黄鸡油,散着绿油油葱花。

茶罐从门口迈进来,五婶站起身,茶罐垂头丧气地说:“小叔说,他不吃了。”

五婶道:“你再去跟他讲,今晚吃馄饨,荠菜馅的,他爱吃。”

“不用叫了。”梁堂语进门,坐下后自己拿碗舀了半碗馄饨,掐着筷子说:“我们吃我们的,做错事情说两句就绝食,惯的。”

茶罐爬上凳子,也没胃口,吃了两个就说饱了,跑到魏浅予窗底下垫着脚敲花窗。

“小叔,我捡了叶子,我们来拔老根。”这几天他玩腻了,小叔还缠着他玩他都嫌烦,今晚主动送上门来。

魏浅予声音隔着紧闭窗户闷闷传来,“不拔了,睡觉。”

茶罐放下脚,旁边的芭蕉比他都高,他沉思了下,从随身挂在腰上的小布包里拿出一块糖,想了想又把两块都掏出来,翘脚给他放在窗台上。

“小叔,我把奶糖都放你窗上了,你吃吧,不用给我留。”

魏浅予背对着躺在床上,“你拿走,我不吃。”

小少爷耍起脾气来就这样,也不祸害谁。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里躺着,不摔东西不骂人,只闷头生气,糟践自己。越哄越不好,安静一会儿或许能想开,要是想不开,半个月冷着脸。

小时候一大家子人围成圈哄他,敲窗的络绎不绝,他嫌烦。后来长大了,都摸透他这个脾性,只有沈启明会来敲敲窗,说“差不多得了,今晚月亮很圆,出来看看”。

这是他妈活着的时候,在他闹性子时常用来哄他的话“浅予,月亮很圆,你不出来看看吗?”

后来他妈去世,沈启明不知从哪里听去这件事,也学这个法子哄他,可他忘了,沈浅予改了名字,全家都叫他“聆染”,没有人再唤一声“浅予”。这句暗语,前半句早已失传,因此时灵时不灵,灵的时候沈聆染就赏脸打开窗子,看一眼那轮“很圆的月”。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门。魏浅予不耐烦地说:“回去吧,我不玩也不吃,你让我自己安静安静。”

敲门声停止,梁堂语端着碗进来。

魏浅予一下从床上爬起来,最先打量自己衣服穿了没有,而后才问:“师兄,你怎么来了?”

他问完又沉默,心说终究是在别人家,自己生气了睡的还是别人屋,人家怎么就不能进来。

“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我就算看了能怎么样,还得三媒六聘的负责吗?后半句有点出格,有“小老婆”的前车之鉴,他没说出口,把碗跺在床头柜上,里面满满一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清汤大馅馄饨,顶上撒了细碎小葱。

他在床边坐下,魏浅予抱着毯子往里挪了挪。

梁堂语看他垂眸敛色,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

“你叫我一声师兄,做错了事情我还不能训你了是吗?说你两句就绝食,你吓唬谁呢?!”

魏浅予侧撑着靠在床上,垂着眼盯床上铺的苇席经纬格子,不言语。心中下了决定——如果梁堂语再说要他走,他立刻出门买机票回北京,不再这里受气。

结果梁堂语训完,也没说一句要他离开的话,只是坐在床前,见他依旧不为所动,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