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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叹(71)

“霍姑娘”,小林野按捺心中怒气,这么些年来,还没有人敢叫他兄妹二人并肩出手,他徐徐道:“霍姑娘,我无意与你为敌,只要你——”

霍澜沧却是直接打断,毫不留情:“嘿嘿,你也配和我谈条件?”双锤轮转,已成太极之势。她挺身而立,双锤愈转愈急,眼见一击之势必如雷霆,小林野也不敢轻敌。

霍澜沧目光一瞬,流星锤出手,但竟是向身后直飞过去,那小林野一柄剑如满弓之印,一旦触动如何能停?几乎在同时向她喉间刺来。霍澜沧料定变招,右掌缠出,使得是金丝擒拿手扣向小林野腕间关寸之处,足下却是连环双踢,直攻小林彻子下盘——她这一招,使得极妙,小林彻子十年练剑,练的是轻灵诡异一道,加之扶桑女子必求端庄,出手也不敢太过没了仪态,天长日久,下盘功夫却是稀松下来,霍澜沧这双腿踢到,她不假思索向后直退,一跃之间,已经退出丈外。

小林野何尝不是大吃一惊,即使京冥也绝不敢第一招就上手夺他的剑,他第一剑刺出不过用了七八分力气,一来要试试澜沧功力深浅,二来念在京冥故旧之情,终不想伤了他心上人性命,只是此念一动就落了下风,霍澜沧爪到时腕间一酸,险些躲闪不及被她抢了剑去,饶是如此,半个手臂还是阵阵发麻,小林野暗道一声惭愧,双手稳稳握着剑柄,再不敢存半分轻视之心。

几乎就在此刻,适才激射而出的流星锤被一股大力打了回来,比起去势竟威猛十倍,呼啸有声,霍澜沧不敢硬接,先是轻轻一掌劈出,将那来势阻得一阻,这才左手一探,将流星锤接了回来,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力顺臂之上,胸口一阵烦恶,周身跟着就是一晃。

树后那人却不禁“呓”了一声,似乎是惊讶霍澜沧激战之余还有这等耳力,赞道:“澜沧,好身手,果然不愧是霍天河的女儿。”

说罢,他已慢慢走了出来,端的是好整以暇——霍澜沧面上不动神色,胸口却似乎被重锤一击——那赫然便是火鹰。

霍澜沧抬起头,四处看了看,天台山麓,枯黄之中一片郁郁葱葱,虽是隆冬,却有着点点怒绿迸出欢颜。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有些心酸——今天,有这三个人在这儿,她霍澜沧就算三头六臂,也断不能逃生了。

小林野的面上微有羞愧的神色,彻子脸上却是既兴奋又怨毒,只有火鹰,依旧如同一块万年的玄冰,丝毫看不出喜怒的端倪。霍澜沧有千言万语想要质问叱骂,脸上却只是微微一笑,双眉挑起,竟是不可一世的睥睨傲视,淡淡道:“你们三个,并肩子上吧。”

至此,她反而将逃出报信的念头彻底灭绝,斗意更盛,双锤一左一右严守门户,俨然有了百万军中十荡十决的威严。

即使是火鹰,也不由得为她气概所震,他素来只忌惮京冥一人,却没想到今日和霍澜沧对面之时,也有了敬畏之心。

“澜沧”,火鹰笑笑,似乎并不急于动手:“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也来了?”

霍澜沧这次连笑都懒得笑了,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当然,我为什么来倒也不用知会你。”火鹰的嘴角勾出一丝恶毒来:“但是有件事,我一定要你知道。”

霍澜沧终究还是好奇,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火鹰又走上前一步,这次离霍澜沧不过五尺之遥,他压低了声音道:“霍天河,是我杀的。”

“哦?是么?”霍澜沧竟没什么反应,只是双目微微一闪:“难得你忍到今天。”

火鹰略有些愕然,也不禁佩服她的定力超常,只是目光一扫之下,已经明白,嘻嘻笑道:“澜沧,怎么只管脸上,不管手上呢?”

霍澜沧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双手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掌心肉里,鲜血顺着流星锤链流了下来,银锤之上,染的一片鲜红。她心中其实何异于天翻地覆?伤心、愤怒、质问、惊疑、鄙视、恐惧……种种滋味如同电击火灼,烧得胸口痛彻,只是无论如何,不想在敌人面前示弱。她哈哈一笑:“火鹰,我爹爹不管死在谁手上,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我为他老人家伤心也是天经地道,你有什么好看不惯的?嘿嘿,为人子女不知尽孝,连父母是谁也不敢轻易示人……那,又有什么可开心的?”

聪明的女人确实多半都有着挖人痛处的本能,霍澜沧功夫虽远逊于他,但是一句话却硬生生把话丢了回去,言词上丝毫不肯吃亏。

“罢了……”火鹰一叹:“我原本只想拿你做个诱饵,现在看来,还真是非除你不可……霍澜沧,你够幸运了,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和正儿八经我交手的人。”

“笑话!你武功再高,也难逃一死,大家横竖都是个死字,你还真把自己当颗葱了——我霍澜沧、生平光明磊落,只怕正人君子,何曾怕过卑鄙小人?”她头发一甩,将辫梢横咬在口中,手中双锤飞起——只是,双锤指向的,竟然是小林彻子。

“住手!”小林野始料不及,连忙出手,火鹰似乎也怔了一怔,跟着出手,但无形中慢了半拍,落在小林野后面。

霍澜沧早已抱定死志,知道即使全力而出,也难伤火鹰,不如誓死能除去一个便除去一个,而在场之人,武功最弱反应最慢的,自然就是这位小林姑娘。她一个愕然,想要封挡,却发现适才短剑已经被磕出圈外,只好急闪,哪里还来得及,堪堪闪过胸口要害,被锤头直打在左肩之上,连着胸口带着左臂似乎一起被大石砸下,也不知多少骨头竟是一并断了。

霍澜沧一击得手,左腿忽然一又阵剧痛,她借势向前一扑,总算保住一条腿未被砍断,但是奇痛入骨,也是不自觉一软左腿半跪了下来。

霍澜沧趁着这一跪,身子顺势前滚,手中流星锤荡了回来,向后直打。

小林野又气又怒又惊愧,他和火鹰一个自称东瀛第一高手,一个号为中原武林翘楚,没想到霍澜沧竟然在他们眼皮底下伤了彻子,这女人身上一股狠劲,比起京冥,当真有过之而无不及。

霍澜沧咬牙抬头,只见小林野紧紧扶着妹妹,为她包扎疗伤——只是流星锤何其威猛,擦着碰着都是重伤,何况结结实实砸上肩头,震动胸腔?莫说一条左臂,就是性命也危在旦夕。但是火鹰却依旧不急不躁地跟在小林身后,眼里竟是料定的沉稳,霍澜沧心中一阵寒意闪过——火鹰的武功出神入化,刚才自己空门大开,他若是真要杀了自己,小林彻子决不会受伤。

这个人之所以出现,不过是为了逼迫自己和小林野各下杀着么?

霍澜沧背后已经有冷汗涔涔而落,忽然对眼前人生出无比的惧意来。

“你伤成这样他还不到……看来是真的没有来了。”火鹰抬头看看群山,喃喃。

身后,小林野双目已是尽赤,他和妹子相依为命,如今彻子一条命去了九成九,他如何不怒?

霍澜沧委顿于地,心中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暗生,忽然想着,他没有来,真是再好不过,不然的话,又不知是如何心痛呢……也似乎就是在濒死之时,才忽然明白了京冥那日宁可自尽也不愿自己杀他的苦心——爱极了一个人,似乎就不会再有怨毒和失望,只是怕他伤心,怕他担忧,只愿意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给他一点幸福……

呵,霍澜沧苦笑,难道我爱京冥,竟然……也如斯?似乎只有此刻,眨眼就要毙命,生平的理想和争强好胜之心都烟消云散,那昔日的爱意才忽然如久闭的地火,一起翻涌上来,虽然只是一瞬,却也令霍澜沧惊心。

而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用了一个“也”字……

“诶?”火鹰忽然一摆手,止住了小林野,小林野和霍澜沧不禁沿着他目光望去,只见山颠之上,一条急速的白影闪过,三个人都是一愣,心中却是不约而同地想: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