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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叹(26)

“呀!”“呀!”黑衣武士一连七刀劈出,漂亮的袈裟斩。右手几乎是不动声色地接下了这七招,索性硬碰硬。

七招一过,右手的虎口断裂,他一挥手将残刃摔开,笑吟吟看着对手。

那柄漂亮的太刀,七招居然都砍在同一个地方,活生生砍开了一道裂口,右手心思果然极其阴毒,一心偏要折辱一下这把刀,也顺便将适才的蔑视完璧奉还。

“破刀就是破刀。”右手道:“你只配切菜,还不配杀人,更不配杀中国人,明白么?”他语气极其诚恳,似乎在说给小孩儿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

“你……”

“我知道你们喜欢自杀,砍头剖腹请随便吧。”右手依旧皮笑肉不笑:“不过,我的人犯,我要带走了!”

“等一等。”右手正向霍澜沧她们走去,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后舱船帘撩开处,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走了出来,随之是满舱令人呼吸不顺的压抑。

右手和霍澜沧正面对面,但是极其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色——杀气,这是杀气,多少年未曾见过的浓烈杀气。

“老师——”适才的黑衣武士叫道。

“我们中国有句俗话,打哭了小孩,大人就出来了,果然不错。”右手拍了拍手,晃晃脖子,向那老者走了过去。“看来这回出来的是高人了,请教一下尊姓大名?”

“若是战败,不敢留名。”那老者低头道:“右手大人好像很瞧不起我们东洋的刀?”

“不敢。”右手微笑:“瞧不起扶桑人而已。”

“那……请大人看看这把刀,如何?”老者居然双手托起一把肋差,向右手递了过去。

“老师!”几乎所有的武士都在惊叫,那老者竖起手掌,顿时安静了。

右手轻轻拔出那柄肋差,忍不住轻叹一声——那是每一个用刀的人心中完美的极致了。月山肌,华表切,小切先,纹理透慑出一种震人的杀气,简洁的武藏镡,日月争辉的吞口,刃身雕着极其罕见的地葬王菩萨。刀茎的铭文上刻着:鬼冢吉国。

右手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如何的作品。

“如何?”那老者略带一二得意,但右手心神却是一震——他一直牢牢控制着这条船上的气氛和节奏,但是这个老者一出来,却似乎打破了一切。

“不怎么样!”右手忽然手一挥,肋差向船舱外飞了出去。

“住手呀!”几个武士大吼,老师的这柄刀,平日连看都不让他们看的。

连那个老者,都有了一丝动容。

只是飞出去的一瞬,右手又轻轻把刀收了回来:“我从来都不是君子……但是,我确实忍不住想看看这柄刀在你手上,能发挥什么样的威力。你赢了,我无话可说。”

“那么,如果你胜了,如何?”

“我带她们走……另外,麻烦你自己动手,把这把刀扔进江里。”右手笑了笑。

“好。”老者的刀已举起,可以想象天地变色的一击。“拔刀吧。”

“我空手,多谢。”右手轻轻挥了挥手。

“你瞧不起我?”老者有点愤怒。

“多少有一点吧。”右手回答:“真正的武技,本来就不靠兵刃的……你既然不肯告诉我名字,老头,你动手吧。”

攻心,本来就是他最拿手的招术,右手并不在乎托大,只是有隐隐的快感——把适才遭受的轻蔑和侮辱十倍奉还,就像他一直所做的一样。

只是在扬起刀的时候,老者已经不再动怒,整个表情似乎开始融化到极其圣洁的境界,切先的光辉胜过月华,一刀,只一刀,已经劈下,在那一瞬间,右手开始后悔自己的托大。

他的全身,已经在刀锋的笼罩下。

右手双手一合,白衣已在手中,向着刀锋卷了过去,老者的刀风凄厉之至,白衣顿时化成碎片,如同片片白蝶,漫天飞舞。

只是这一刻,右手的身子也象张弓似的一缩一退,弹出了三尺开外,避开了攻击范围。

身后正是刚才受辱的武士,连想也没有细想,便一刀斩下,右手身形早定,哪里来得及闪避,腰硬生生一扭,右肋处当即挨了一刀。

“找死!”右手目露凶光,三招齐出,双虚一实,几乎不等反抗,就夺下了那把刀,反手斜挑,将那武士的一条腿砍了下来。

事出突然,再想变化已经来不及。右手本来就不是善类,得刀在手,精神一振,刷刷刷三刀直向那老者招呼,存心要试试自己的快刀。

二人这一对手,霍澜沧才不得不叹服,右手的武功造诣实在比自己高出不止一筹,这路刀使得大开大阖,绵里带刚,极力阻止老者使出一刀斩那样的招术,又全力消耗着他的体力——毕竟是五十开外的老者,时间一长,总是不如年轻人的。

这么聪明,京冥和他其实也差不多吧?霍澜沧忽然想,论起心机城府,不知京冥比他如何?

眨眼间百余招已过,那老者踉踉跄跄连退了几步,忽然猛地一刀挥出,又是那“迎风一刀斩”的招术,右手一刀跟着封出。没想到几乎在余力只有千分之一的时刻,那老者的刀又是一扭,从另一方劈下。

速度,力量几乎达到了完美——也达到了老者的颠峰。

右手自知这一刀他挡不住,依旧用适才的招式挡出——只是刀锋相交的一瞬,他已经撒手扔开刀柄,欺身而近,一掌打在老者的胸口上。

在场的每个人似乎都听见了肋骨断裂的声音,比这更可怕的是尊严的断裂。

“你输了。”右手静静地开口,并没有饶人的雅量,“麻烦把这把刀扔下去……这是你的承诺。”

老者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骄傲地扫了右手一眼,转身,抱着刀一起跳下了江水。

“老师!老师!”几个徒弟一起奔到船舷边,却只见老者在慢慢下沉,挥刀,切开了自己的腹部……明月当空,看不见血红,只看的见一团浓黑蔓延开……蔓延开……

七名武士失去了任何理智,狂刀一起向右手劈了过来,右手已经没有兵刃,双掌齐飞,打死了其中一个,却也挨了两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霍澜沧心中愤懑,差点就要起身,沈小楠却一把拉住了她。

“你救了他,只怕是东郭先生救狼吧?”

“对了,小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哪里学的那些话?”霍澜沧眉头一蹙,她没有再起身,目光逼视着小楠。

“我……帮主你只知道我是金陵城外捡来的孤儿,是不是?”沈小楠忽然露出了一丝极其凄凉的笑容:“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娘是金陵城里一个普通的女子,我的父亲……父亲……却是个日本浪人。”

“你说什么?‘霍澜沧音量一下提高。

“是这样的,本来就是这样。”沈小楠抱着膝盖,似乎没有看见近在咫尺的厮杀:“他在糟蹋了我娘之后,就被娘刺死了,嘿嘿……但是,我却生了下来。我三四岁的时候,老是找她要爹爹,我娘就为了我……学了东洋话……”她的眼波中有了一种嘲讽:“只不过她还是死了,没有死在仇人手里,只是死在我外公的家法下。”

霍澜沧没有问下去,心中却一阵酸痛,没想到这每日笑逐颜开的女孩儿竟然有这样的过往和回忆。

沈小楠努了努嘴,勉强地笑着:“澜沧姐姐,我们等着坐收渔利,就好了。”

场上的武士只剩下三个,但是右手也是浑身浴血,适才在黑衣武士那里挨了一刀,和老武士过招更是消耗了极大精力,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更何况面对这么一群疯狂的敌人?

右手几个踉跄,显然就要倒地。

两柄刀,一左一右砍下,右手脚步一斜,挡住左边一柄,只是右边那柄却再也挡不下了。没想到今天会死在这里,右手想,真是窝囊。

忽的一把刀斜挑,将那柄刀砍开——定睛看时,竟是霍澜沧,并肩站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