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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客(33)

作者: 半缘修道 阅读记录

这个时候,天上竟然飘起了雪,倏忽间就变大了,雪花一团一团的,棉絮一样。

陈岁云惊呼,烟花,白雪,新年,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事情。

“我早说过了,上帝是个无与伦比的导演。”韩龄春走到陈岁云身边,给了他一杯果汁。

陈岁云看着他手里的红酒,馋的不得了。

韩龄春在管他喝酒这块,不再得过且过。因他自己就在禁欲,那么陈岁云当然也不能那么舒坦。

“这么好的时候,居然没有酒,以后想想都觉得遗憾。”陈岁云看着装在高脚杯里的果汁,慢悠悠的叹了一声。

韩龄春站在栏杆边,雪落在他的肩头,他漫不经心道:“是因为下雪罢,一下雪,人就会想起遗憾的事。”

陈岁云看他,雪夜里,韩龄春一手插兜,一手摇晃着酒杯,明明是幅矜贵优雅的贵公子模样,眼神却有几分落索。

陈岁云问道:“你有遗憾的事么?”

“有,”韩龄春抿了一口酒,“无法挽回的遗憾,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后悔。”

陈岁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眉头是皱着的,他只看着韩龄春。

“你呢?”韩龄春问陈岁云,“你有遗憾的事吗?”

“我……”陈岁云扶着栏杆,他遗憾的事情可太多了,因为怕挨打没有吃掉的最后一口烧鹅,因为少不更事没有拦着师父抽大烟,跟师弟们分道扬镳,坏了嗓子不能再唱戏,遇见韩龄春。

他遗憾的事情那么多那么多,但他最后只是看着在天边炸开的烟花,“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韩龄春看着被烟花照亮的陈岁云的侧脸,“从不回头看吗?”

陈岁云目光颤了颤,他转头看着韩龄春,明明是笑着的,可漂亮的眼睛顷刻间就蒙上了一层雾。

第26章

大年初一,到处喜气洋洋。陈岁云一早就起床了,洗漱完,穿了件淡白底子绣梅花的绒料衣裳,很衬气色。

韩龄春已经在楼下了,他今日做中式打扮,黑底银花的一件绸缎绒衫,胸前挂着一串白玉五事,斯文贵气。

楼下客厅里,佣人们说着吉祥话拜年,他给大家都发了红包。看佣人们脸上的笑脸,想必这红包不薄。

少顷韩璧君也下来了,她昨晚玩了太久,这会儿脸上还有些倦色。

几人一块吃了早饭,早饭很简单,是甜芝麻汤圆。一碗热腾腾的汤圆下肚,手脚都暖和了。

五川过来,手上拿着一匣子拜帖,都是给韩龄春拜年的。韩龄春叫先放着,催促韩璧君换衣服,和他一起去向上海滩的老亲拜年。

韩璧君换了衣裳下来,手里拿着黑色宽礼帽,问道:“陈岁云不跟我们一起去?”

陈岁云从沙发上起身,道:“大小姐,我也有亲友要拜年的。”

韩龄春穿好大衣,道:“我叫人送你去罢,黄包车太冷了。”

“好。”陈岁云应下,收拾好出门。

司机先送他回陈家书寓,书寓里,陈霜华等人都已经收拾好了,只等着陈岁云。

陈兰华把礼单给陈岁云过目,陈岁云一边点着礼品一边道:“韩公馆借了辆车给我们,都上车罢。”

陈霜华与陈兰华把礼品盒搬上车,带着陈玉华一起上车。

汽车后座,陈岁云找出一沓画着福字的红包,正挨个往里头塞钱。陈霜华一边帮他一边道:“春景班那么多学徒,得收走咱们多少压岁钱。”

前面的陈玉华转过头,“咱们要去春景班啊。”

“嗯,”陈霜华懒洋洋应了声,“在上海滩,你大先生就只有春景班这么一门亲戚了。”

陈霜华瞥了眼陈玉华,忽然笑了,“好在我聪明,带上陈玉华,多少能收回来几块钱。”

陈岁云失笑,把红包整理好装进兜里,道:“你还计较这几块钱。”

陈霜华哼了声,“我就是看不上秋锁云那清高的样子。”

汽车一路行驶到一座庭院,门口上书“春景班”三个字,黑漆大门上贴着红对联,门口还是放完鞭炮的纸屑。

院门里玩鞭炮的小子一见陈岁云几个,忙往里面跑,去告知秋锁云。

陈岁云几人进院子,院子的雪都扫干净了,角落有一块花坛,里面种了棵海棠,这会儿零星一些残雪,并没有花朵。院中央有一块空地,大年初一还有几个学徒在练功。

正房里,秋锁云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枣红色的长袄,金线绣出若隐若现的暗纹。

戏班子的学徒都凑在檐下偷看陈岁云等人,二徒弟觑着秋锁云的目光,见秋锁云点了点头,这才笑着凑到陈岁云面前,说着吉祥话,讨红包。

余下的小子们自然都跟着他,七手八脚的把陈岁云围起来,吉祥话一句接着一句,欢笑声一浪接过一浪,这才有了过年的欢喜氛围。

等走到秋锁云面前,陈岁云手里的红包也都散完了。秋锁云从袖中拿出一个红包递给陈玉华,“压岁钱。”

陈玉华有些受宠若惊,愣愣道:“谢谢秋老板。”

秋锁云抿起嘴,笑了笑。

陈岁云与秋锁云进正堂说话,秋锁云的徒弟招待陈霜华几个,将他们带去厢房喝茶说话。说是说话,其实也就是陈兰华和秋锁云的徒弟聊天。陈霜华新学了几个戏法,正在逗小学徒。陈玉华对戏班子很好奇,一个站在门口吃糕饼的半大小子就带着他四处逛逛。

正房里,堂前的供桌上摆放着一个牌位,底下除了供奉的瓜果点心,还有白玉瓶子里插着的一枝海棠。

这是白海棠的灵位。他本该跟着大徒弟陈岁云,可他一辈子因戏成痴,陈岁云不想他的灵位留在长三堂,所以将灵位送回了春景班,也算全了他的体面。

秋锁云点上香递给陈岁云,自己站在他身侧,与他一同跪下磕头上香。

祭过师父,两人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廊下说话。陈岁云点了支烟,秋锁云一见就不高兴了,皱着眉躲开。陈岁云只好掐了烟

“你大徒弟呢?”陈岁云道:“怎么今天没见他。”

秋锁云理了理衣服,道:“前儿我大徒弟登台唱戏,被个当兵的看上了。我徒弟不愿意,人就威胁要打断他的腿。我把他送走了,去避避风头。”

说到最后,秋锁云眉眼间有些阴郁。

陈岁云道:“怎么不来找我,我认识的人多,能帮你想想办法。”

秋锁云冷嗤一声,不搭话。

陈岁云知道他看不上自己做这一行,也不再提,只道:“兰华要赎身了,不多久就要离开上海,我看你们平日里也能说上两句话,什么时候去道个别。”

秋锁云问道:“是自己赎身的,还是跟了什么人了?”

“自己赎身的,”陈岁云道:“跟他姐姐回乡下去。”

秋锁云放下心,道:“这就很好。”

陈岁云也点头。

师兄弟又安静下来,秋锁云看了眼陈岁云,道:“你还跟韩龄春在一起?”

陈岁云低头,不自在地碾了碾脚下的烟蒂,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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