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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妖怪一样自由(15)

杨问定定神,又揉揉眼睛——大开着的门口,真的站着一个人。

一个腆着肚子的半老男人走进来:“小杨啊,我这床怎么成这样了?”

杨问想起来了,是房东,他连忙欠起身子:“啊叔叔,我赔,我过两天就给你买新的。”

“别过两天了。”房东想要找个地方坐下,转了一圈儿愣是没有,他四下看看,从兜里摸出几张钞票来:“小杨,这个是怎么回事,我这个房子你也知道,这两天上头查得紧,一罚罚得厉害,你叔叔我呢也不好意思了,这个是你的房租押金,还你,床呢我也不用你赔了,不过你得帮个忙,赶紧收拾收拾换个地方。”

这种自建房其实也就是个窝棚,简简单单地通水拉电线就完事。一般说来也没什么合同,双方自愿,各不负责,碰上点什么风吹草动,势单力孤的直接赶出去,杨问这种身边还有一票小兄弟的,就好好说说,请他出门。房东这话说得通情达理,杨问连连点头:“叔叔你放心,我明天就走。”

房东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你看今天这个天气,没急事谁愿意出门?小杨,我这封门的家伙都带来了。行了,叔叔知道你的意思。”

他摸出一张百元钞票,加在那几张钱上:“晚上找个旅馆凑合一下,帮叔叔这忙,行吗?”

杨问脸都快红了:“我没这个意思,叔叔您再等我三个小时就行!”

房东极力忍耐,又抽出一张钞票:“我耐心有限啊,这最后一次,走,快点。”

杨问抓过书包,稀里哗啦往里乱塞几件衣服什么的,推回那两百块:“我好了。叔叔,我的腿受伤了,麻烦你扶我一把。”

“行,爽快爽快。”那房东也有点不好意思,讪讪一笑,半扶半抱的,把杨问挪了出去。

杨问抱着书包,坐在地上,看着房东往外挪家具,其实也就是一个破柜子一个破桌子,这人手脚真笨,一路磕绊……明天要开学了,高二文理分科,他选了理科,其实他对数理化也没有什么特殊爱好,但是他讨厌人类历史,看不懂人类政治,对人类地理缺乏兴趣。不单是他自己,全梦城愿意上学的青少年妖怪,都是理科生。

屋里,房东一声大叫,见鬼似的。

杨问立即清醒过来,那条断腿还在床下呢。

他撑着地面,咬牙站起来,扭头就要跑。

“站住!”房东追出来:“你小子是杀人犯——站住!”

房东三步两步绕到杨问前面,抄着个拖把,他也有点害怕,仔细看看,这小子手里没有凶器,才扬起拖把:“我说你怎么不肯挪窝呢,我还真没看出来!”

“不是……”杨问一句话没说完,拖把当头打过来,他伸手去挡,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房东一只胳膊勒住他喉咙,一只腿别着他的左腿用力一扳,杨问挣扎着,被拖了两步,房东狠狠踢在他膝弯上。

杨问听见了一声细细的“喀拉”,骨头错位了,初生的神经一起发挥效用,痛得钻心,他摔在地上,整个脑海一片空白。他的脸贴在地上,这里真脏,到处是垃圾,水管子一直有点漏,门前的空地永远是湿漉漉的。

“这要是让你跑了,到时候我吃不了兜着走。”房东稍微松口气:“这年头的小孩太吓人了,长大了还不一定是什么货色呢,真晦气……”

手心里那个薄薄的拨片,刺得手掌生疼,杨问能感觉到它有破茧而出的渴望。

“叔叔你轻点,我的腿——”杨问低声哀求。

“别套近乎,谁是你叔叔,我有你这么个侄子也把他掐死算了!”房东一错神:“你嘴里是什么?”

他捏开杨问的嘴巴,里面什么也没有……不可能的,刚才明明看见有一块小石头,在这么暗的天色下,依稀有光芒流转。

杀人总是有动机的,最常见理由是为了越货。

房东的眼神透着贪婪,他看看屋角的晾衣绳,改变主意了。

他想怎么样?他想杀掉我吗?杨问死死捏着匹克,挥出去,只要挥出去,就一下……那样就成了和宁也雄一样的……东西。他大声喊起来:“救命——”

这附近不是没有人,小院开外十五米就是一条“胡同”,或者说是破烂房屋的后墙与后墙组成的一条半米宽通道。做饭的时间,各家各户的饭菜香气能一起钻进杨问鼻子里,偶尔带个篮球回来拍两下,左邻右舍一片谩骂声。可是当他喊救命的时候,这座城市安静得象死掉一样。

是报应吗?林舜好心去扶那个老头时,他也曾冷眼旁观,顺便讥讽了几句。

天黑了,今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

第6节 家的方向

丁建书带着尧尧走进这片“贫民窟”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肮脏,杂乱,偏僻……就不用说什么建筑安全了。他不知道女儿还会认得这种“朋友”。

满地都是脏水,浸泡着污泥一样的碎菜叶和头发,上面浮着白色泡沫,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尧尧,你确定是这儿?”

“对啊……最里面就是了。”丁尧尧底气也不足,她没想过杨问会住在这儿。

“吐出来,我这是为你好,上医院洗胃还要花钱,快点,你还要再来一次是吧?”一个男人粗野的呵斥声,嗓门压得低低的。

“杨问!”丁尧尧甩开爸爸的手,冲了进去。

杨问仰面朝天,房东蹲在他边上,一手把胶皮管捅进他嘴里,一手用毛巾压着他的鼻子,水龙头开到最大,杨问扬着头试图挣扎,咳嗽着,但只能让水更快得被冲进去,他的肚皮撑的圆圆的,嘴里鼻孔里雪白的洗衣粉泡沫正流出来。

房东看见丁建书,慢慢站起来:“你们是……干嘛的?”

丁尧尧扯出胶皮管,半跪在污水里,稍稍托起杨问的头,杨问的嘴里大口的水涌出来,里面还有结成块的洗衣粉,鼻孔里也在流着杂着血的水,洗衣粉浓度不小,一个个泡泡从脸上流进脖子。他们第一次脸对脸,挨得这么近,又好像隔得那么远。

“爸爸!”丁尧尧不知所措,大叫。

丁建书一手推开房东走过去,房东被推得连退几步,差点摔倒。他刚想说什么,就看见丁建书随手一扯,把几道尼龙绳一起拽断。看不出来,这个文质彬彬的人,手劲大得出奇。

丁建书把杨问反控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怕他的后背,杨问过来半天,才开始呕吐,吐出来的水算是很干净。他一手撑在地上,想要爬起来,但胳膊在抖,丁建书半搂住他:“你先别动。”

杨问轻而坚决地推开丁建书,晃了几次,站直。慢慢拎起地上的胶皮管,慢慢拧开水龙头,直接往自己头上浇。

“杨问?你这样不行。”丁建书试图阻止他,杨问就像没看见身边有三个“人”,继续地冲头发冲脸冲身上,他动作很慢,可是不停。丁建书无奈了,帮他拿着胶皮管。

“谢谢。”杨问脱下上衣洗了两把,拧干,擦擦头发然后套在身上——他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始终死死攥着,指缝间有血。

“杨问……爸,我打110还是120?”丁尧尧被吓着了。

杨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房东面前,左手比了个手势:“七次。”

他的嗓子被洗衣粉弄得嘶哑难听,脸也被漂洗得惨白,湿漉漉的头发垂在额头上,一双眼睛里满是血丝。房东被一个小孩吓得后退一步:“你记着就记着,谁还怕你?你那条腿还没——”

杨问直挺挺经过他,他的左腿似乎还使不上劲,走一步拖一步的。

“尧尧。”丁建书拉拉女儿的手,追杨问,示意她跟上,“杨问,你别走。”

“爸爸,这个坏人怎么办?”丁尧尧指着房东义愤填膺,被老爸拉得跌跌撞撞。

杨问也不躲,扶着小巷砖墙上,眼神直挺挺看着前面:“我们是去警察局,还是去你们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