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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我来疼大官人(82)

作者: 尔曹 阅读记录

仲春时节,微风和煦,晨光将西门庆苍白的面庞镶了一圈儿金边。双眼好半天才适应室外的亮光,他站在门首对着街上往来的行人,只觉恍如隔世。徐应悟并不着急,陪他伫立良久,才又拱手告辞。西门庆低头看着他双脚,等待他离开,不想他却伸开双臂扑将上来,给了西门庆一个扎实的拥抱,才转身走开。

西门庆愣怔着,只觉被他贴过的胸膛寸寸回暖,憋不住真的笑出了声,可与此同时,眼泪也夺眶而出。

五日,非要拖这五日,又能改变甚么?搁从前,他一定能想出千百种法子,决计叫徐应悟走不出这清河县。可如今,他已灰心丧意,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最后一丁点儿念想,也渐行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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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秘书:对老婆服软,先道歉又不丢人。

庆庆:是嘛,没听出来。

第103章 如今竟学会了强颜欢笑

且说徐应悟回到应家,见大门关着,不知孙雪娥哪里去了。灶上蹲着一笼蒸饼,一碗姜蒜拌的大肉,瓜子仁儿泡茶正晾到适口。他边吃喝,边整理思绪,以近来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为导向,对自己的思想认识和所作所为进行深刻的反思自查。

离开西门府这七十五天里,他每一天都在努力给自己洗脑,每当心里涌现出有关西门庆的任何念头,他都会很认真地对自己说,无论曾经多么好,分开一定是因为不爱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最后那段时间,已经是在互相折磨,分开是为了彼此都能获得自由、回归自我。他相信西门庆一定也明白这一点。

昨晚听孙雪娥叨咕西门庆的近况,他半信不信,甚至有一丝丝怀疑,别是这货使的小把戏,派孙雪娥来诓骗他的;今早见到了人,却着实吃了一惊。从前那么骄傲恣意、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如今竟学会了强颜欢笑。原来他也好,西门庆也好,都没有因为分开而过得更好。

西门庆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徐应悟认为,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具体来说,以往的工作中,他主要犯了以下三点错误。

第一,虚伪的道德优越感。一方面,他以现代人的价值观对西门庆进行道德审判,强迫西门庆接受他的感情观,西门庆理解不了,他就因此惩罚人家。可在其他事情上,西门庆明明也做出了与现代价值观不相符的行为,比如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行贿受贿,他却熟视无睹,毫不在意,道德标准根本不统一。究其根源,还不就是因为西门庆不专一会让他受到伤害,但西门庆贪污腐化却不会损害他徐应悟的利益。

第二,残酷的“上帝视角”。在现实世界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动机和道德自信。很少有精神正常的人,会以“我是反派”、“我是坏人”、“我就是要做坏事”的目的来生活,即便是小偷强盗,也大多抱着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经济状况、甚至劫富济贫的心态侵占他人财物。《金瓶梅》这部伟大的文学作品,在塑造角色时也体现了真实的人性,书中的西门庆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坏人,他的行为和选择,自然都有着在他自己看来充足、正当的理由。徐应悟作为一个拥有“上帝视角”的读者,闯进这个世界对西门庆说,“你是个害人精”、“你根本不是好人”,让他怀疑自己的人生,从而摧毁了他的自我认知,这对西门庆来说,是极不公平、又十分残忍的行为。

第三,只破不立的错误导向。徐应悟意识到,自己从没告诉过西门庆什么样的生活是值得过的、人应该如何去爱,只一味指责他这里不对、那里不好,居高临下地攻击他的生活方式,却没有给他积极的、正面的引导,以至于西门庆在自我否定之后,就没有办法再走出来,只能停在原地的废墟里无所适从。

简言之,徐应悟无比痛心地承认,他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对西门庆实施了深刻而彻底的“PUA”,活活把人害得世界观崩塌、抑郁了。

徐应悟无比懊恼自责,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补救。这时孙雪娥打外边儿进来,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容。见徐应悟站在灶前发呆,她劈手将空碟碗筷夺过来,舀了一瓢水在锅里,一边刷碗一边挑眉道:“应二叔可知那毒妇潘六儿如今何在?”

徐应悟漠然摇摇头,孙雪娥“嘁”了一声笑道:“我早说,没廉耻的臭淫妇早晚遭报应。你道她娘母两如今做何营生?哈哈哈!到院里当婊子去喽!一日离了汉子也活不了的下作娼妇,这回可算随了她的心愿,往后天天儿浪汉子,忙得裤儿也不必穿喽!”

徐应悟心里正烦,听了这些荤话直皱眉。他记起书中潘金莲与庞春梅离开西门府之后的境遇,庞春梅在娼门没耽搁几天,便因青春貌美被周守备看上,入守备府做了小妾;潘金莲则没那么幸运,起初陈敬济与她余情未了,想买了她却苦于没有本钱,只得上京筹银子,可没等他回来,武松便来了。武松假意要娶潘金莲,花一百两买下她,将她骗回家后剖心破肚,残忍虐杀。

孙雪娥一脸大仇得报的得意相儿,徐应悟却只觉无限悲哀。书里,庞春梅得势后将孙雪娥买回守备府,又卖去妓院,令她受尽折辱上吊自尽。她并不知道,原本在《金瓶梅》的残酷世界里,她并不比她所鄙夷憎恶的“淫妇”们下场更好。

为防孙雪娥因这张破嘴惹事、横生枝节,徐应悟决定先将她护送至前妻手上照看,再回县里处理余下的琐务。于是他催促孙雪娥拾掇齐整,晌午便雇了辆车,带她往乡下去了。

次日适逢清明,西门庆再次强打精神将自己从榻上揭起来,草草吃了几口便催着人去叫玳安儿。

近来玳安儿不知在忙些甚么,一连好几日未曾露面,这会子终于来了,西门庆打眼一看,见他额角破了块皮,结着黑红的血痂,脸颊靠近下巴颏儿的地方,还有一道长长的血印,像是叫人抓挠出来的。

“你上哪里攒沙去了?弄这一脸花!”西门庆没好气道,“今儿甚么日子?不叫你便不来怎的?”

玳安儿赶忙跪下讨饶,说前儿下车没看地,摔的。西门庆懒得管他这些闲事,只问他可曾预备下东西,却又不明说。玳安儿倒清楚得很,小心起身附耳对他说:“爹放心,东西备齐了,您一句话便可动身。”

主仆两避开众人,悄摸儿打西北角门出府,趁正午街上人少之时,乘一辆一马拉的小车,往郊外荒山上去。

此处乃乱坟岗,葬着许多无家无业、无人料理后事的孤魂野鬼。西门庆素来不敬鬼神,不信甚么因果,他跟在玳安儿身后只觉山路漫长,渐渐出了一身虚汗。两人走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棵才抽条的小树前。

玳安儿卸下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怯怯指着面前两个海碗大小的土包儿道:“是这儿了,爹。”

西门庆喘匀了气儿,皱眉道:“可记得确实?怎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