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428)
她和李俊全都看向燕王,等了片刻,燕王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呆着脸,似乎是在把宋绘月的一字一句都拆开来听。
「扳倒张旭樘」五个字,他真的很心动。
自从张瑞没了,和张旭樘为伍,他没少受罪,而且遭的罪是一次比一次大,上次差点把命都丢了。
他的身心全都憔悴的不成样,原来的衣裳都变得空落落的,幸亏他是个王爷,可以随时的裁新衣,否则都会惹人笑话。
他看向宋绘月这个人,也是个纤细的个子,然而有风骨,广袖长衫让她穿的妥帖利落,手从鸦青色的披风里伸出来,手指长,而且骨节分明,显出一种力量感——并非她力气大,而是她的一言一行都有分量,轻易就能使人信服。
燕王很相信她的「诚意」,但是不能和她往前走。
背叛张旭樘的念头哪怕只是出现过一瞬间,都已经让他害怕,并且让念头迅速化为齑粉,深埋心底。
收回目光,他清了清嗓子,推开了宋绘月的手:「本王和张家,是同气连枝,你们休想离间,这一次本王就饶了你们,也不会和张旭樘说起此事,若是再有下次,休怪本王无情。」
说罢,他仿佛是怕自己不够坚定似的,匆匆而走。
整个大相国寺骤然分裂成了两种光景,一种是宋绘月和李俊带来的诱惑,那蛊惑的声音在他耳朵里钻来钻去,一个「好」字在他心里呼之欲出,使他不得不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内心。
另外一种便是张旭樘带来的凛冽寒冬——不可撼动的冰冷风雪飘荡在他的世界里,他不敢背叛,也不能背叛,因为张旭樘再坏,再恶劣,对于张家,却是抱有最炽热的忠诚。
只要他身上流淌着张家的血脉,张旭樘就会一直的为他谋划,拱卫到生命消亡。
他走在张旭樘所带来的这一片光景之中,冻得瑟缩了肩膀,咬牙步步往前,辛苦的浑身都痛。
张旭樘是可怕的,但若是让张旭樘知道宋、李二人找过他,那么张旭樘就会不断试探他的忠诚,一旦发现他有过一星半点的动摇,那么这可怕就会更上一层楼。
燕王承受不住这种可怕。
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坏到这种地步——这些手段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是好,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就成了坏。
到处都洋溢着佛香气息,佛祖的慈悲让他越发的悲凉,感觉自己不是在去找张旭樘,而是去赴死。
走进张旭樘的客院时,他深吸一口气,把随行的护卫也留在了外面,独自迈进了门内。
张旭樘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坐在桌案前抄经,在听到燕王的动静之后,皱起眉头看了过去:「你比平常晚到了一刻钟。」
燕王心里咯噔一下,垂着头,尽可能掩饰住了自己的不安,随意坐进一把椅子里:「有点事情要办。」
张旭樘
毫不客气的嗤笑一声:「家事还是国事?」
燕王搓着手:「家事。」
他没有国事可办,无论是张党,还是他燕王,都闲的发慌,闲的心里没底,总觉得自己前途未卜,却又不敢声张,只能暗中的做惊弓之鸟。
既然是家事,张旭樘便不再问,只让他把青白盐的利钱尽快兑出来。
燕王连连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去,反而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你还有事?」张旭樘丢下笔,坐到主位上,端起一杯茶,「说。」
燕王思来想去,低声道:「楼银霄要是和晋王联手,我们是不是要提早防范?」
张旭樘再次皱眉:「我好像和你说过不可能,怎么又提起来?谁又点拨了你?」
他「砰」的一声放下茶杯:「我有没有嘱咐过你,只能相信我?难道你蠢的认为我会害你?」
一个「蠢」字令燕王窘迫起来,全身的血一起涌上头脸,面红耳赤的摇了摇头,目光虚无地看向自己的脚尖:「我只是——担心。」
「破镜难重圆,」张旭樘没理会他的难堪,随意道,「宋绘月和晋王的关系早已经不复从前那般亲密无间,宋又是聪明人,越聪明的人越不会轻易信任别人,尤其是背叛过她一次的人,他们之间,绝对不会再合作。」
燕王听了,依旧是心神不定,最后鼓着胆子道:「是......是这样没错,晋王在楼银霄那里也没讨到好,可要是她为了对付你,和晋王联手......」
张旭樘已经习惯了他这嗫嚅的模样,因此很不耐烦的呵斥道:「闭嘴!」
他眉宇之间缠绕着一股戾气,发作起来,更是有一种嗜血的凶狠,声音虽不大,却足够让燕王一震。
见燕王吓成了鹌鹑,张旭樘收敛了怒火,缓和了声音——上一次把燕王吓得太狠,姑母也递了几回话出来,是他思虑不周。
「你听我的就好,如今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忍让,等到晋王起事,再借机行事,上一次我们退一步,不就退的很好?」
他起身,走到燕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慌张什么?难道你还奢望自己能够在别的方面赢过晋王?如果是这样,你应该回去好好照照镜子,认清楚自己。」
燕王无法开口,甚至让他羞辱的有了几分麻木。
「去吧,」张旭樘挥了挥手,「把我吩咐你的事情做好,就是对你这份大业最大的报答了。」
燕王佝偻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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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选定
燕王这厢是风雨交加,李俊和宋绘月戴着箬笠,在细雨里闲庭信步。
李俊眼见宋绘月对燕王放出了甜蜜的唇枪舌剑,忍不住道:“你这是想让张旭樘众叛亲离啊,不过燕王应该没有这么的”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愚蠢。”
宋绘月心里挺安静,笑道:“是,所以我今天只是播种。”
她在四周看了看,见卖黄桥芝麻饼的小贩在香铺廊下搓手跺脚,便走过去买了三个,让小贩包两个给李俊,包一个给自己。
小贩收了六文钱,又送了宋绘月一个。
两人也站在廊下吃,李俊托着纸包接在下方,咔嚓一大口,芝麻和饼渣哗啦往下掉,散在油纸上。
“你这种子,得有几场风雨才能发芽。”
宋绘月小口的咀嚼:“你担心张旭樘会发现?”
“不是,”李俊认真回答,“我是担心种子还没发芽,那条可怜虫先被风雨被浇死了。”
举起油纸,他把饼渣一起倒进嘴里。
宋绘月摇头:“张旭樘这样的疾风骤雨都没能浇死他,我洒一点毛毛雨,更加不会。”
李俊又买了一块饼,看着雨势有变大之兆,站在这里手脚都凉了起来,便琢磨着家去,哪知此时一顶轿子从他们二人面前路过,一只纤纤玉手正攀着帘子,半张脸露出来,媚眼如丝的往外看。
“呀,”眼睛落到宋绘月身上,迟疑了片刻,忽然目光一亮,“大娘子!”
轿子里的人正是刘琴,正要出来买香,见宋绘月戴着箬笠站在廊下吃烧饼,本是没有看出来,哪知宋绘月正好仰起头倒饼渣吃,当即就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