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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荆钗(298)

作者: 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银霄低着头,低声道:“我要。”

宋绘月听清楚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很高兴的道:“好弟弟,没有白疼你,不过你自己还没人要呢,我就不用你操心了。”

银霄垂下眼帘,看着宋绘月的手臂环在自己身前,黯淡的光在她身上流淌,衣衫被映出了一片朦胧的雾气,手腕细而洁净,骨头珠子在皮肤下起伏,让他感觉自己背着的是神在人世间的化身。

宋绘月又没了话,直到看到一个卖烤麻雀的才让银霄停下,将手里剩下的铜板全都递了过去。

小贩冻的鼻头通红,点清了铜板,连忙取出两只来给宋绘月,宋绘月分一只给银霄:“我都恨不得去从军,免得总是在海捕文书上挂着,提心吊胆。”

银霄盯着瘦巴巴的烤麻雀:“我不会让人抓走您的。”

“我知道,贺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想到贺家,宋绘月就有许多的感慨,于是两个凶神恶煞之徒就拿着烤麻雀在寒风里嘁嘁喳喳的嚼舌头,吐骨头,全然没有将上阵杀敌当成一回事。

他们拥挤肮脏、花钱如流水的过了三天,终于等到了需要上阵的那一天——辽国来犯。

参军的壮士们都前来和家人告别,全都十分沉重,唯独银霄和李俊走的轻快,一个是完全的无所畏惧,连自己的长枪都没带,一个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半点不慌。

宋绘月坐在营房中,啜泣之声包围了她,小孩子不明所以,也发出了嚎啕,孩子的尿裤子无人更换,逐渐散发出了浓郁的尿骚味,再加上冰冷的饭菜气味,让她处在了一个极其糟糕的气味之中。

她没有出去透气,而是一直坐着没动,在嘈杂的声音中出了一点热汗。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银霄和李俊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他们二人虽然没有受伤,但是累了个半死,因为流民充做前军,若是侥幸未死的,还得清理战场,将伤者搬运回军营,再将自己这一方的尸体背回来,还有能用的兵刃全都得带上,就连死掉的战马都不能落下,要扛回来吃。

于是他们不仅上了战场,还做了苦力,比码头上抗大包的还要累。

他们想要睡觉,然而周围乱七八糟的全是声音,有问自己丈夫的、问自己儿子的、问父亲的、问兄弟的,纷纷扰扰,恨不能将银霄和李俊撕扯成无数个。

李俊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没回来的,就是死了。”

拥挤的屋子里瞬间变得极为安静,每个人都能听到心在腔子里狂跳,发出巨大的“咚咚”声。

战场死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流民,然而在他们的家人眼中,却是天塌了下来。

(

第三百二十六章 走出去

哭声由内而外晕开,银霄和李俊靠着墙壁盘腿而睡,并不受哭声的影响。

她们哭她们的,他们睡他们的,人本来就是各活各的,吃自己的饭,走自己的路。

宋绘月坐在一旁守着他们,一直守到天色大亮,外面传来嘈杂喝骂之声。

银霄迅速爬起来,走到门口去看了一眼,就见来了许多官兵,正在吆喝着活着的新兵们赶紧滚出来,他们要挑人。

李俊打着哈欠爬起来:“这些部将最让人厌烦,官不大,谱摆的大,我当初做知寨的时候,就烦他们。”

他伸手想理一理身上的布甲,结果发现布甲已经皱成了一团咸菜,想理都没办法理。

“宋绘月,”他用脚尖踢了踢还在地上坐着的人,“等我拿了军功,给你买水喝。”

宋绘月站起来,往门口看了看:“你还是想想怎么才能跟银霄呆到一个都里去吧。”

外面来了五个军官,应该就是李俊所说的部将,神色不耐,恨不能马上就把新兵们拖到演武场上去。

与此同时,另有一队人马上前吆喝,将新兵家眷聚在一起,死了的发放抚恤银,离开此处,活着的填写格目,落个军户,跟随运送漕粮的太平车,出定州城,前往定、益之间的营房。

定州是国界,益州亦是燕云山后九州与山前七州交界之处,定州重兵,尽屯两州之间。

坐上太平车出了城,往外走二十里,大家坐的屁股大腿全都发麻,筋疲力尽,才到了营房。

士兵带着他们找到忠锐的营房,里面已经住了许多家眷,空出来的屋子不多,但是可以自行选择。

方才还半死不活的家眷们在瞬间亢奋起来,携带着包裹奋勇当先,要住挡风遮雨的好屋子,连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都忽然如狼似虎起来。

宋绘月文能写的一手好字,武能杀人,然而从未经历过此种场面,毫无防备,让人裹挟着往前打了几个转,等反应过来时,帽子和手帕不翼而飞,衣裙让人踩了好几脚。

她搂着三个人的包裹,露出前所未有的狼狈像,看着比前线战士还要凶猛的家眷,放弃了抢夺的希望,准备剩哪里住哪里。

有人招呼她:“小娘子,你的东西。”

宋绘月看过去,就见一个年轻妇人站的远远的,手里拿着她的帽子和帕子,妇人的肚子微微鼓起,看着是有了身孕,不便也不敢上前来。

宋绘月连忙走上去道了声谢,接过帽子戴上,把帕子塞回袖子里,同时格外和气的问:“大姐,请问这里的茅房和澡堂在哪里?”

妇人伸手指了指西边:“都在西边,澡堂是一个指挥共用一个,茅房还要再过去,都有单独的女眷用的,只是少。”

一个指挥不算家眷就有五百多人,再加上家眷,澡堂的拥挤可想而知,宋绘月立刻放弃了洗澡的想法。

“那咱们能出去吗?”

“能,就是不能往前走,”妇人指了指北边,“误进军营,会杀头的。”

宋绘月踮起脚尖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眼前只有营房,一间接着一间,像是牢房,将军户囚禁于此。

“我得回去了,站久了累。”妇人笑了笑,起身走了回去。

她走了,宋绘月也站到了阴暗之处,等待争夺战结束——这群老娘们实在太能抢了,为了一间屋子,脸都能挠花。

“我先看到的!”

“放屁,明明是我先来的!”

“老娘的脚先进的门!”

“老头子,你在地底下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孤儿寡母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

好不容易等到硝烟散尽,老娘们和小娘们意犹未尽的散去,各自领取月粮,开始拍拍打打的收拾屋子和做饭,宋绘月得了机会,找到两间连在一起的屋子,一间漏风,一间漏雨。

她安放完东西,用月粮换了些吃食,随后一觉睡到了天黑。

银霄和李俊还未回转,她借来纸笔,留下一张出门的字条,便带着剩余的几贯钱,出了营房。

在来时路上,她见离城门外十多里处,有一条小道向东而去,道路枯草间掩着一个木牌,上面依稀可辨“榷场”二字。

她记得定州有一个榷场,原本专为与北界互市,因为战争不断,所以兴废不定,到裴太后与夏国交恶,这个榷场便全部废弃,重新在雄州、霸州、安肃军、广信军四处置了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