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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荆钗(159)

作者: 坠欢可拾 阅读记录

腊八粥端上来,不过巴掌大一碗,碗边摆着个小碟子,碟子上面有四条竹签子粗细的小鲊鱼,塞牙缝都不够。

银霄端着粥碗开喝,随后就见一个大盘子,托着宋绘月要的温面来了。

他以为温面也只不过是一碗面,哪想温面还配了六碟小菜,羊肉片、鸡肉丝、桂花鸭肉片、野兔丁、过油豆腐、干巴子肉。

宋绘月夹起一块干巴子肉,塞在嘴里有滋有味的咀嚼,吃过之后,把碟子端起来,从银霄鼻子下面过了一遍。

银霄很有骨气,头也不抬的把那一小碗粥喝干净,随后偷偷咽了口唾沫。

他连忙把两条眉毛皱的立了起来,一声不吭,免得露出馋像。

宋绘月每样都尝了一点,逗得银霄连眼睛都闭上,不敢睁开,便笑了起来,把温面连同六只碟子都推给银霄。

“吃吧。”

银霄知道自己保住了衣裳,立刻拎起筷子,展开大规模的吃喝,间隙抬眼看看宋绘月。

宋绘月手肘搁在桌上,手掌撑着下巴,正望着窗外行人,容颜是不施粉黛的柔软和稚嫩,长睫毛在脚店昏暗的光线下铺开来,浓密的遮住了她的目光,显出了平静的神色。

他看过之后,再次埋头吃喝。

宋绘月的目光从脚店里射出去,落在大街上,她看到了张旭樘。

张旭樘坐在轿子里,伸出一只手挽着轿帘,肌肤苍白到了几乎透明,隔着这么远,宋绘月都能看到皮肤下面青紫色的血脉。

从前他是个美少年,如今病到这个地步,身形都成了细长条,也依旧是好相貌,像是画上的人。

宋绘月感到了可惜。

这样的相貌,就应该要画在画上,作为遗像供人瞻仰,如今却还能活蹦乱跳的在外游荡,可见老天确实是站在他那一边的。

在轿子前站着白白胖胖的李冉,大声和张旭樘扯闲淡:“二哥,今天宫里娘娘设宴,你怎么不去?”

张旭樘虚着声音回答:“我病成这样,去了晦气。”

“晋王去了都没人嫌他不晦气,你晦气什么?”李冉嘎嘎笑了起来,“今天宫里做了春不老炒冬笋,实在好吃,我一贪嘴就多吃了两碗饭,翁翁气的把我脚都踩肿了。”

“冬笋是不是潭州那头猪送来的?”张旭樘问。

李冉不屑的一撇嘴:“除了他还能有谁,别人送礼他也送礼,人家送玉笋他送冬笋,一送就是百来斤,遮阳棚的人,居然还能做知府,真是……听说他一个师爷让窦曲山挖来了,他哭的三天没吃饭。”

“窦曲山?”张旭樘想了想,“他怎么想到去潭州找师爷?”

“谁知道,估计是打听晋王的时候看上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王与暴君

张旭樘点了点头,放下手,让轿帘落下,脱力的往后一躺:“你快回去吧,免得安乐侯找你。”

“不回,”李冉很想挤进轿子里去,和张旭樘亲密接触,“二哥,你自从回京,就不出来和我们玩了,是不是嫌弃我们了?”

“小爷回京的时候断了腿,现在还不利索,身上又挨了一箭,要不然你们以后去我坟头玩?你赶紧滚,别费我的神。”

李冉连忙摆手:“我真的不能回去,我在宫里一杯酒把晋王灌倒了,翁翁说回去就请家法……”

张旭樘伸手又把轿帘打了起来:“晋王醉了?”

李冉点头:“他受了伤,说是伤的不轻,滴酒不沾,可我看他那个样子好的很,还敢坐到燕王前头,我就悄悄把他的果子水换成了你们家酿的天醇,一杯就把他放倒了。”

“他留在宫里了?”

“没有,今上要留他,他说醉态不堪入目,不敢留,应该歇一会儿就要出来了。”

张旭樘心思一动,不再和他多说,放下帘子,催促轿夫:“去宫门口!”

他要见晋王!

晋王并没有烂醉如泥,只是半醉半醒之间,神智尚存,管着自己的舌头和表情,在今上面前做了一回稚子。

他喝酒,不止一杯的量,李冉换了他的杯子他也知道,黄庭替他试过之后,他才喝。

天醇酒酒性烈,他随意一杯下去,便有了微醺之意,借着半真半假的醉意,他对着今上声情并茂的叫了声爹,洒了几滴孝子的眼泪。

他这位皇帝爹,由里而外的不可融合,既懦弱又贪权,对他更是既仁慈又心狠,因此情绪也总在反复,唯独对张贵妃,一如既往的宠爱,皆因贵妃和他携手从裴太后的压迫下一路走来,已经和他灵魂相契。

今上对他果然感动,想留他在宫中继续休养,他婉拒出宫,在日头偏西时到了宫门口。

黄庭领着王府护卫和马车一直等在宫门外,一同等候在此处的,还有张家的轿子。

晋王一露面,张旭樘就掀起轿帘,对晋王一笑:“晋王爷,赏个脸,一起喝两杯。”

晋王扭头打量他苍白的过分的脸,也是一笑:“衙内气色不佳,喝酒就免了。”

“没事,王爷伤的不轻,不也能饮上一杯?”张旭樘诚挚的邀请他,“我是诚心相邀,晋王莫怕。”

晋王叹了口气,看他的神情仿佛是在看个无理取闹的纨绔:“衙内既然诚心,那本王就和你走与遭。”

张旭樘满意地放下帘子:“云燕楼。”

晋王上了马车,朝云燕楼而去。

他身边只有护卫和黄庭,但也无妨,在他看来,张旭樘的本质并非没有头脑只会杀人的疯子,之前的冶场爆炸,更像是一场对他的戏弄——死了更好,没死也不意外。

张旭樘更像一个暴君,认为自己可以随意处置他人的性命,一旦有人反抗,他就会不择手段,只为了让反抗者臣服。

这其中的反抗中有晋王一个,也有宋绘月一个。

尤其是宋绘月,她出乎意料的逃出了张旭樘的手掌心,张旭樘一遇到宋绘月,就会暴跳如雷,必须要让宋绘月对他摇尾乞怜。

而此时此刻张旭樘扮演的纨绔张衙内,更是对世人的蔑视——无知,太无知了,竟然看不穿他如此浅薄的伪装。

到了云燕楼,张旭樘率先下轿,宋绘月那一箭虽然没能杀了他,却也让他足够的遭罪,不过是走两步路,都喘的厉害。

服侍他的小卫二话不说,就把张旭樘背到背上,一直背到三楼雅间里。

晋王揽着袍子走上去,护卫们在三楼外站定,把住楼梯和门口。

云燕楼三楼都是京都权贵谈话消遣之处,酒保和行菜的伙计都见惯了大场面,并未过多惊慌,只在面对晋王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掌柜的亲自上前和张旭樘赔笑,又对着晋王叉手作揖,请贵客多指点,随后不必张旭樘吩咐,就去安排上好的席面。

雅间里幽静下来,就坐了张旭樘和晋王两个人,桌子不大,大了谈话就得扯嗓子,扯着嗓子喊那就不是密谋了,而是闲谈。

屋子窗边摆放着一张黑漆小几,小几上是一盆小迎客松,在迎客松的挺拔庄重下,张旭樘越发显得虚弱无力,是个大败亏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