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30)
霍离征有些不好意思,“末将在上京已久,不曾归家。况且述职历来是父亲长兄所为,若有缺漏,还望殿下恕罪。”
他顿了顿,神色认真道:“末将虽只见过十一公主殿下数面,但是公主殿下性情仪态皆是为人可见的出挑。末将是武官出身,霍氏家规严苛,断不会做出始乱终弃等背信弃义之举。”
傅怀砚手中的檀珠发出轻微摩挲的声响。
他问:“所以,霍小将军是倾心于孤的皇妹?”
霍离征一时间没有想到傅怀砚问得这般直白,耳后的绯意蔓延,憋了许久,随后抱拳行礼道:“嗯。还请殿下恕末将僭越。”
傅怀砚听到他的话时起身,他极为高挑,此时稍低着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霍离征。
手持的穗子在腕骨边极轻的晃动。
“霍小将军知慕少艾,自然谈不得什么僭越,只是可惜——”
傅怀砚唇畔倏地带着一点笑意,“母后心中有无什么心仪的人选孤虽然不知晓,但……孤心中早有心仪的人选。”
他含笑看着霍离征接道:“并非是霍小将军。”
霍离征霎时间耳边绯意褪去,倏地抬眼看着傅怀砚。
却看到傅怀砚此时手中并未拿着自己的那串檀珠手持,反而正在把玩一根金色的步摇。
颤巍巍的流苏落在他瘦削的指间,带着些许旖旎的意味。
一看就是女子的物件。
却不应当出现在东宫。
傅怀砚素来清心寡欲。
边关姑娘不比京城贵女内敛,大多性情热情,傅怀砚从前在边关时,自然是有不少边关世家女对这位太子殿下芳心暗投。
但霍离征也从来未见他对谁假以辞色过。
而此时出现在傅怀砚手中的步摇——
霍离征没有再看,匆匆低眼。
……
霍离征面色怔然地走出殿门时,正好遇见川柏。
川柏曾经也随着傅怀砚前往边关,霍离征也算是与他相识。
霍离征唤住他:“川柏。”
川柏面无表情地顿下,回道:“霍将军。”
霍离征迟疑片刻,“殿下这几日是在为什么事情忧虑吗?我看着殿下与我说话之时,好似有些不快。还是我述职晚了些,殿下觉得此举有失妥当?”
川柏难得沉默了片刻,随后从牙关中硬挤出了几个字道:“……不知道。”
傅怀砚素来心思深沉,霍离征也并未在意。
他顿了片刻,又压低声音问道:“那你……知晓殿下心中关于明姑娘夫婿的心仪人选是谁吗?”
川柏这次比上次沉默得更久,许久后才道:“……也不知道。”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就抱拳朝霍离征道:“霍将军,在下还有要事,先失陪了。”
霍离征也并未过多在意,只是面色稍显失落。
大抵傅怀砚作为十一公主的皇兄,所心仪的人选是京中的世家子弟,自己这样的武将,毕竟是身在边关,做的是拼生死的差事。
傅怀砚心有不快,大概也是寻常。
只是太子殿下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只要自己日后好好表现,他未必不会改观。
霍离征漫步而下东宫前的玉阶,倏而看见东宫庭前栽种了数株梨树。
被人照料得极好,枝干遒劲茁壮,靠近水榭游廊,屹立于处处皆为一景的东宫庭前。
正逢春日,满树梨花开得烂漫,簌簌而落的花瓣像是前些时日的飘雪,映着朱红的宫墙。
*
春芜殿外,明启正在陪着明楹整理从前的那些旧物。
里面有些是明峥生前的藏物,也有些是他少年时在明家用过的东西。
明启大多并不认识这些,多是明楹在整理。
她跪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将这些旧物一一整理出来。
明峥年少时是名满颍川的少年才子,以明氏子弟的身份成为宣和十一年的殿试魁首,少年成名,风光无两。
他的人生素来顺遂,原本应当为人艳羡。
只是可惜早逝在一个春末。
若是父亲还在的话,自己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步履维艰的境况了。
明楹常常会梦到幼时的场景,父亲抱着自己在庭前看他栽下的梨树,母亲在旁笑着催促他们净手用膳。
后来几经转换,又便成了一个躺在冰凉的棺木之中,一个眼眉间带着郁结的忧色,坐在宫墙之下,看着天上飞过的鸟雀。
明楹收拾旧物的时候,明启闲得无事,正在殿外薅着地上的杂草。
她刚刚将匣子里的一摞书取出,突然听到明启带着万分诧异的声音:“阿,阿楹妹妹!”
明启慌慌张张地突然跑进来,手上拿着一段红绳,下面坠着一颗小小的玉珠。
他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这么重要的东西,阿楹妹妹怎么能随便放在书里,要不是刚刚风翻开书页,这玉正好露了出来,我还没注意到!”
明楹想起这是自己方才放进书中的这段红绳,稍稍抬眼。
明启好像是揣着什么宝贝,将红绳递到明楹面前。
“若是我没看错,这个玉珠应当不是玉,是瀛洲独有的高冰玻璃种翡翠,更难得的是这个颜色,只怕是一万件翡翠里面都难找到这样的色泽,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纵然是在明家老宅,我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就算是京中的那些煊赫世家,估计也是难以见上一眼。”
“这样的东西,应当也只有宫里才能见到。”
明启咂舌,惊叹道:“阿楹妹妹,这莫不是陛下赏赐的吧?”
明楹接过他手中的红绳。
小小的玉石上面泛着莹润的色泽,檀香味弥漫开来,她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轻声回道:“……不是。”
作者有话说:
傅狗:我有心仪的人选,不是你
内心:是我哦
最近在赶路收东西,抱歉啦,今晚还是正常八点,二十个红包~
第21章
春芜殿落花簌簌,明启听到她的话后挠了挠头,倒也没有再问是什么人送的。
明楹的指腹缓缓碰着掌心之中的玉珠。
倏而想到自己去岁及笄之时。
她出生在春日,是以及笄之时,盛春的宫闱处处都带着弥漫开来的暖意。
她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公主,是以笄礼前,礼官也只是象征着送来了些物件,再无其他人在意。
而那些备受关注的公主,都是需要身穿翟衣由礼官一步一步扶着踏入正殿,代为挽发的皆是京中德行有加,高寿高福的命妇。
行跪拜正礼叩拜太后与皇后,身边代为观礼的皆是京中命妇,列于殿中观礼。
而她甚至连封号都无,自然也并没有这样隆重的及笄礼。
像是被遗忘在宫闱之中的尘埃。
而她也从来都没有羡慕过。
毕竟这个所谓的公主身份,从来都只是加诸在她身上的枷锁,而不是他人眼中的尊贵身份。
只是明楹偶尔还是会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大抵并无什么人是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