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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薄情(126)

作者: 三月蜜糖 阅读记录

洛宁县辖十二镇六乡,此番大雨肆虐滔滔, 往来书信定然受阻, 何况即便相邻县收到求援书信, 必定不敢也不愿立时回应,他们自顾不暇, 哪里会将官库中的粮食借调出来, 再者流民入城, 极易引发乱动, 疫情,上方追究起来,他们不愿担责。

最为重要的原因, 便是邵怀安官阶低, 朝中没有依傍, 便是事后他参禀告状, 影响不会太大,顶多罚俸自省,总好过护城不当罢官丢命。

“东宋镇距离洛河太近,你哥哥今夜不会回来,他若是想要疏导百姓迁移,大致会往北上,陕州方向,往万庄、庙沟等地陆续行进。”顾云庭思忖少顷,出门将令牌交给秦翀,但仍觉不妥,折返寻来纸笔,铺在米袋上急速落字,而后盖上官印,封以牛皮纸防水。

“将信送去交给陕州刺史,命其立刻通禀各州州县,即刻开城门,纳洛宁县及附近州县灾民入城,在朝廷赈灾款粮抵达前,先行用当地官库粮食救济,不得延误。”

“是!”

秦翀将封好的信件塞到胸口处保存,抹了把脸,跳上马背朝北面狂奔而去。

邵明姮赤脚踩在地板上,一瘸一拐去找鞋子,刚要去捡,被顾云庭拽住手腕拉起来。

“等一下,我随行车上有干净的衣裳。”

说罢,他阔步走出门,不多会儿,手里抱着靛青色锦袍折返。

“换上吧。”

他递过去,邵明姮知道不是扭捏的时候,便接下,随后走到米袋后头,朝他看了眼。

顾云庭怔了瞬,复又很快转过身去,走到门口位置。

他虽瘦削,但身形高大,邵明姮理好襕衫,就像偷穿大人衣裳似的,袖子腰身肥大,裤子也垂落脚踝,领口松垮的微微散着,她用手揪住,咬了咬牙,唤他:“顾大人,能不能帮我一下。”

顾云庭面庞一热,却又不动声色的转过身来,问:“怎么了?”

“衣服太大了,麻烦你帮我将这一段折到腰后,还有那条革带,我不大会弄。”她腮上有点红,说完,指了指需要整理的地方。

顾云庭面庞如常地走过去,从她素白的手指间接过折好的部分,绕到身后,刚要摁在脊背,邵明低呼一声,忙叫住。

“等等。”她低着头,从顾云庭的角度看去,她的耳垂瞬间通红,咬着唇,慢慢从他指缝里抽回部分衣料,连同领口部位交叠遮掩,而后小声道:“好了。”

顾云庭喉咙滚了滚,垂下的眼皮遮住眸色深沉。

右手捏着衣片摁在后腰,扫望过去,才发现那腰纤细一抹,只手可握,女孩的气息不可遏制地朝他涌来,很淡的一绺。

后颈的头发很软,丛丛没入领口内,只露出白皙滑腻的一截玉颈,乌黑的发重新拢过,插着碧色簪子,两人挨得近,甚至能看清她耳垂上细小的孔眼,没有佩戴耳铛,那孔眼像是一个漩涡,引得他挪不开眼睛。

“顾大人?”邵明姮没有察觉他的动作,忍不住唤了声。

顾云庭回神,拿起革带将裹好的腰间束紧,她很瘦,带扣便没了用途,顾云庭径直缠了一圈,将尾端掖进缝隙。

隔着衣裳,能感觉到她皮肤倏地一紧,整个人都挺直起来。

“好了。”他松手,站到旁侧。

邵明姮福了一礼,道谢。

两人重新盘过库内米粮,发现最多还能撑一日,朝廷赈济不到,洛河日渐上涨,此时急需一个官声官威能够镇住全城的官员站出来,拿定主意。

迁民迫在眉睫。

顾云庭原想等到父亲的令书,但雨势不容小觑,洛宁县百姓一刻都不能再等,他当机立断,命县丞召集百姓于府门前听话,陈述利弊之后,即刻下令全城外迁。

密匝的雨点打到脸上,申时一刻,天已经开始转黑,府门前不时有拖家带口的百姓经过,萧条暗淡的光影中,人人面色凄怆,来不及彻底收拾,忙于奔命。

洛河水仿佛就在耳畔咆哮,年长的老人腿脚很慢,或推着,或背着,有些顾不过来的,索性仍在道路两侧,哀声不断,哭声不减。

直至深夜,大半百姓已经出城,剩余的大都住在城北高处,心存侥幸,便是洛水冲垮河堤,也不至于冲倒他们的房屋。

顾云庭亲自率人前去说服,几家倔强不肯搬走的,起初还信誓旦旦死了便死了,后来见官兵拔剑,便知来的是个硬茬,当即回屋收拾行囊,连夜随着人群一道儿赶往相邻县城。

驿馆内,宋元正背着邵准登上马车,待看见邵明姮身影时,便朝她招手。

“小饼,东西全带齐了吗?”

“带齐了。”宋元正点头,瞟了眼跟在身后的顾云庭,眸中登时暗下来,“阿姮,走。”

他拉着邵明姮的胳膊,将人半推到车辕上,马车很简陋,车内除了邵准外,还有几个贵重包袱,宋元正勒着缰绳,转头跳上对面车辕,扬鞭一赶,马车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泥水后朝北行驶。

长荣胡乱搓了搓脸,抱着蓑衣送上前:“郎君,先穿上吧,这雨稍微小点,但看着不大像停的样子。”

顾云庭摆手,衣裳都湿透了,现在再穿蓑衣全然无用,来时的马车在白日征用运走年迈妇孺,长荣又去买了两匹马,但体格自然不如顾府的骏马。

两人一前一后,府门前的灯笼摇摇欲坠,眼看快要熄灭,走远再回头看去,天际仿佛有一条黑龙盘旋,张着血盆大口以狰狞的姿态侵袭而来。

撤出城门的时候,听到楼上有士兵高呼。

“洛河决堤了!”

锣鼓声敲得咣咣作响,城楼上的灯火星星点点,蔓延陈浓密的水雾,顾云庭拂去眼睫的雨珠,一夹马肚,朝着城外急速追赶。

天明时分,浩浩荡荡的人群分别涌入陕州各城。

因提早有所准备,自城门口开始便有粥棚粥舍,驻地军营临时调拨前来支援,营帐已然驻扎成片,便安置在西城高地。

疲惫的流民三五成群,相互倚靠着歇息,嗅着雨中的袅袅炊烟,彼此都有种劫后逢生的欣喜,然欣喜之后,更多的则是对损毁家园的惋惜悲痛,对前程漂泊孤苦无依的怅惘迷茫。

陕州刺史早早候在城门处,招了招手,身边长史忙走过去。

“前去接迎的护卫怎么还没回来?”

长史为难:“出城官道泥泞不堪,护卫虽是接迎,但到底不认得顾大人长相,风雨凄迷,许是错过了也未尝可说。”

“算日子,朝中也该回信了。”

“大人莫慌,顾尚书知晓顾大人在此,必然不会舍弃陕州,赈济的物资米粮定会及时运送过来。”长史叹了声,“希望顾大人能在陕州多留几日,否则...”

剩下的话两人心照不宣。

朝堂争斗在所难免,一旦顾云庭抛下陕州独自返京,接下来的局面该如何收拾,流民安置需要大量钱银,医药粮食,恐城中有人趁机作乱,临近的军队护防更是在所难免,之后呢,修建房屋瓦舍,补给流民损失,紧接着便是下一年的耕种饲养,那么多人一下子涌进陕州,凭他刺史之力,断不能向朝廷求出丰盈的赈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