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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婢(64)

作者: 秋色未央 阅读记录

每天都有许多人被蒙着白布抬开,到后来,顾不上了,一具具残缺、僵硬的躯体直接被扛着走了,血撒在地上,很快就凝固成了黑色痕迹。

少年刘二郎没有再来过,他的百夫长在过来领馒头的时候,红着眼睛看了阿檀一下,欲言又止,默默地走开了。再过了两天,那个百夫长也不来了。

或许,他们都到别处去领吃食了吧,阿檀对自己这么说,心里难受得很。

还好,她的大将军还在,每天晚上回来,吃她亲手做的包子煎饼什么的,再敲敲她的小脑袋,或者板着脸念叨她几句,这就够了,她不贪心。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每一天都难熬,阿檀板着指头数,数到了第二十一天。

那天晚上,秦玄策疲倦地下了城楼,直接叫上阿檀回了刺史府。

阿檀不知战局有什么变故,也不敢多问,乖乖地跟着走了。

回到房中,秦玄策解下佩剑,命阿檀替他卸了战甲,而后道:“我饿了,替我做点好吃的。”

他的语气听过去十分平静,阿檀却从中听出了山雨欲来的感觉,她的心揪了起来,觑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应了一声:“是。”

她收拾好心情,去了厨房。

这个节骨眼上,不比在家里讲究,万事简单为宜。

阿檀找了一圈,在灶上找出半釜冷饭,遂打了两个鸡蛋,切了虾仁、火腿丁、腊肉末、松茸干,将冷饭重新翻炒了一番。

旺火、热锅、快炒,饭粒儿颠起来打着滚儿又落下去,鸡蛋液均匀地裹了上去,慢慢地从玉白变成金黄,每一粒都饱满灿烂,临起锅前,下了葱花、又撒了点料酒,倏然异香扑鼻。

只这一碗炒饭,未免过于简陋。她想了想,又做了一样酸笋鸡皮汤。

新鲜的笋子在春天的时候被挖出来,剥了笋皮,只留下最中间的嫩心,腌好了,收在紫砂瓮子里,外头裹上泥土埋起来,到了夏天再取出,切成细丝,甘脆微酸,再配上柔滑细润的鸡皮,熬成琥珀色的汤汁,爽口得很。

最后再做了蓑衣黄瓜,拌上精心调制的酱料,清清爽爽的一小碟。

只这三样,费了半个时辰的工夫,端上去的时候,秦玄策已经沐浴更衣完毕了。

他理了胡子,露出他英俊的面容,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了起来,佩着紫金冠,穿着一袭玄黑长袍,紧袖高领,以银线饰盘错云纹,腰佩碧玉带,上缀玳瑁带勾,威仪凛然,令人不能逼视。

他本应如此,居于高堂之上,尊贵而清华。

一时无话,秦玄策用了晚膳。

他吃得不紧不慢,每一口都像在仔细品味,但他的脸色却是淡漠的,没什么表情。他这几日黑了一些,无论如何冷漠,眉目间总带着一股锐利的煞气,更显出一股雄性强悍的气概,让阿檀想到丛林中健壮的猛虎,叫人心悸。

餐毕,刺史府的奴仆奉上清茶与兰汤,伺奉秦玄策漱了口、净了手,又沏了一壶敬亭绿雪,秦玄策安静地喝茶,俨然又是一幅矜持做派,看上去,和他往日在晋国公府并没有什么区别。

阿檀没来由地不安起来,心头闷闷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秦玄策喝着茶,在灯下沉思着,偶尔会看她一眼,他的眼眸如同清冷夜色里的星光,既深邃又明亮,那不经意的一瞥,恰似惊鸿掠过寒潭,仔细分辨时,已经寻不到踪迹。

而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等了许久,案几上的蜡烛快要燃尽,流了一大截烛泪在琉璃台边,阿檀的脚都站酸了,偷偷地把脚尖挪来挪去。

秦玄策放下茶盏,吩咐了一句:“无事,你下去吧。”

阿檀迟疑了一下,却不走,她厚着脸皮、壮着胆子,蹭到秦玄策的身边。

烛光已经黯淡了,是夜月华如水,从小轩窗外流淌而进,一室清辉。

阿檀慢慢地屈下身,跪坐在秦玄策的身边,她仰起脸,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从鼻子里发出一点点软软的声音:“嗯?”

她又在撒娇了,她用美丽的眼睛凝望着他,水光氤氲,春波旖旎,就连月华也不能比拟其中妩媚,大约没有什么男人能够拒绝。

秦玄策觉得自己最近庸俗了,堕落了,连他也不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头发轻柔顺滑,触摸过去,如同最细腻的丝绸、最软绵的云朵,他最近已经喜欢上了这种触感。

往日的时候,她会唧唧咕咕地抱怨,把她的头发揉乱了,今天却不吭声,还歪了一下脑袋,眨了眨眼睛,就像温顺的猫。

她的声音也像猫,软绵绵的,带着一丝娇媚的尾音:“二爷今天怎么了?不能告诉我吗?”

她如今学会哄人了,觉得这样哄他一下,他就会把什么事情都告诉她了。

秦玄策低低地笑了一下,并不回答,却突兀地问她:“如果我回不来了,阿檀会想我吗?”

阿檀遽然一惊,睁大了眼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会!不会!肯定不会!”

秦玄策顿时不悦了:“不想就不想,不要说这么多遍。”

阿檀好冤枉,“不是的,二爷不会回不来的,肯定不会。”她的手指头勾了勾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二爷您倒是说啊。”

秦玄策沉默了一下,慢慢地道:“明日,我要出城应战。”

阿檀的手指倏然收紧了,把秦玄策的袖子都抓得皱起来,她惊慌地问道:“二爷为何要如此冒进,是朝廷的援军来了吗?”

秦玄策摇了摇头:“远水救不了近火,凉州和长安相距遥远,这一来一去,加上征调兵马的时间,若朝廷的援军一个月后能到,已经算是极快的了。”

正因为如此,当年他得到消息后,率军日夜兼程而来,也来不及救下他的父亲和兄长。

阿檀脸色苍白,颤颤抖抖地道:“那附近的州县和府城可否派人来救急?我前些日子恍惚听见严大人和薛大人提及定州什么、陇西什么,离凉州近得很,不能叫他们过来帮忙吗?”

虽然阿檀不一定能听得懂,但既然已经说了,秦玄策按捺住性子,索性一一给她解释:“陇西道兵强马壮,但此地大部归武安侯傅成晏管辖,一则傅侯自立为政,素来不听朝廷调度,二则陇西之西有吐蕃虎视眈眈,须时刻备战,傅侯未必敢冒险调兵增援凉州,三则……”

他又戳了戳阿檀的鼻子:“你忘了傅家大姑娘了,傅侯正是她父亲,为了上巳节的事,不久前还参了我一本,估计此时得知我的情形,还要拍手称快。”

阿檀快哭了,泪汪汪地道:“定州,还有定州呢?”

“定州更不必说,魏王去了定州,断然不肯回援的。”秦玄策冷静地下了结论,“眼下,只能靠凉州自己扛了。”

阿檀的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她这娇气包子,要强不了几天,又开始哭哭啼啼了,还要用秦玄策的袖子擦眼泪,带着哭腔道:“那您别出城,我们就老老实实守着凉州,等朝廷的援军到来,您这么厉害,一个月,肯定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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