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芙蕖(166)
而这些,景殃掐着自己的手,亲眼目睹。
他扮作景玄的亲信杀手,披上黑衣,戴上黑面巾,在景玄和景夫人死去的当夜,闯进营帐,砍断了广南王的一条腿。
广南王误认为是景玄留下来的属下,疯狂报复回去,伤了蒙着面的景殃的双眼。
随行大夫早已逃亡,景殃无法治疗眼睛。
他短暂地失明了。
广南王担心事情败露,将火气全都发泄到百姓身上。
他要放火屠城,并把责任推到西戎头上。
楚宁卫连夜救了三个城池的百姓。
还剩最后一个城池,洛水门关。
洛水门关是他们的家园,他们不肯转移。
景殃抬着父母的尸体,去营帐见了“幕后之人”。
一个太监接见的他。
景殃的视线全是黑的,他才十二岁,却已经尽了全力。
看不见,就只能听。
他说:“放了百姓。”
广南王压低声音,变换嗓音,阴恻恻笑道:“那你求我啊。”
他俯视着这位名动京城的少年人。
明明才初现锋芒,却已让整个京城追随、拥戴。
京城都说,小楚宁王实乃东郦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人,将来定能超越景玄将军,带给东郦繁荣和盛火。
他是景玄唯一的儿子。
可是景玄凭什么拥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广南王也有儿子,可儿子一出生,就被小楚宁王的风头给盖了过去。
他们卫氏,永远都比不上楚宁景氏。
但如今,身份对调。
是小楚宁王开了尊口求他,是景家的人对他低下了头颅。
于是,广南王用扭曲的声音,以任何人都听不出的语调,微笑道:
“小楚宁王不是心怀天下吗?那你就为了百姓,跪在我鞋子面前,弯下膝盖求我啊。”
营帐外,百姓带着所剩无几的干粮的包袱,齐齐堵在外面哭求。
悲切地求生声音如海浪潮音。
失去视觉,听觉会被无限放大。
景殃甚至听到一个女人在营帐外颤抖着说:
“贵人,我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就剩这一个了……”
这些,全都是活生生的性命。
是他刻入骨血也要守护的东西。
最终,他一点点弯下脊骨,跪在满目黑暗之中。
他声音平稳,很缓慢地说:
“放了百姓。我求你。”
百姓们最后平安无事,西戎大军却打入了东郦。
广南王作为“受害者”,与景殃扶持着回京。
他不知道景殃发现了真相,坐着轮椅,咬牙切齿地说:
“西戎当真可憎,杀了景将军,又断了本王的腿。”
景殃冷冷勾起笑来:
“原来如此啊……王叔。”
……
景殃说完,走到窗边望着满园鹅黄春色,将狠戾之色悉数收敛来之后,转眸看她。
鹿白眸光怔怔,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与心疼。
景殃不在意地笑道:
“吓着了?都是些陈年旧事,没什么……”
下一秒。
小姑娘忽然走到他面前倾身,踮起脚尖,紧紧抱住了他。
景殃嗓音骤然哑住。
作者有话说:
心机狗男人卖惨喽。
第99章
寂静无人的公主府卧房里, 满院春意的窗子前。
她脑袋埋进他的颈窝里,双臂环住他的腰,抱得很紧。
景殃愣了几秒。
他无端想起上回在风月楼厢房, 触碰到的美人酥腰, 那几息之间的手感。
小公主养的是真好, 小时候在国师府里就从未吃过苦,后来经历了战乱, 心性成熟了些, 但被陛下捡回去后依然是放在深宫里娇养。
那身体肤态清透滑腻,如玉如脂, 一点瑕疵都没有,白得晃眼。
他记得当时低眸瞥了眼,能看到指腹摩梭过的皮肤透出浅浅的粉, 好像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恰出青紫痕似的。
娇得不行, 经不得折腾。
景殃稍稍压了下眉骨,藏起眸底微暗之色, 缓缓出声:
“小公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鹿白别着脸, 闷闷道:
“我抱你一下。”
虽然景殃讲述的语气很平静, 但年少经历这些事情,隔着血海深仇又怎能平静得下来?
不惜丢掉自尊,让人狠狠踩在自己脊梁骨上,却依然失去了所有人。
偌大一个景宁景氏,听着风光,但居然仅剩他一人维持。
鹿白仰起脸, 轻轻道:
“你恨吗?”
景殃低着眸, 鼻息与她很近:
“我当然恨。”
那么多年, 景玄被抽筋扒皮、景夫人被凄惨折辱却无人知晓,而坏人还在好端端地坐在王府里被人尊敬着。
景家人的使命就是守护西疆的防线与百姓。
他们生生世世守护着土地,却被这些人玩笑一般践踏。
哪怕父母死于他手中,他还是跪了下来。
那一刻,他发誓。
他们经历的所有,都要一件件、一桩桩地让那个人用血肉来偿还。
鹿白久久无言。
她感到一阵心疼。
难以置信,景殃那个时候才十二岁。刚刚步入少年阶段,就被折断了意气与傲骨。
鹿白鬼使神差地抱着没松手,移开目光,小声道:
“今天是我破例,勉强安慰你一会,你不许多想。”
景殃喉结上下滚了滚,喉音带着点哑意:
“嗯。”
小姑娘抱得很紧,上半身贴着,胸脯随着呼吸而起伏,柔软得不可思议。
不知是什么味道的淡淡馨香从她身上传来,不断钻入他鼻里,让他莫名心烦意乱。
他感到身体又有抬起的趋势,心底升起一股压不下去的烦躁感。
“行了。”
景殃微微往后仰,声音有点哑:
“再抱一会,我就当你占我便宜了。”
鹿白蓦地松了手,赶紧后退几步。
她抬头,看见景殃眼底一闪而过的幽深情绪,顿时意识到自己又冲动了。
上回景殃情况紧急之下稍微碰了一下她,后来都变成一副冷漠拒人的模样,现在换成她抱他,恐怕景殃又要皱眉。
“我忘记了你很介意。”
鹿白怏怏抿了抿唇。
景殃漫不经心地理了下腰封和衣袍袍角,未答。
鹿白搓了搓手臂,转身欲要回卧房穿外裳。
早春的窗边还是太冷,她穿得少。
景殃突然拉住她的手:“去干什么。”
她的手很小,掌心非常柔软,带着淡淡凉意。不知若是触及到什么,这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手会不会磨红。
“风太凉,我去披件外裳。”
鹿白抽了下手,没抽动,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景殃松开手,蜷了下手指,偏头避开她眼眸里清澈的茫然,淡淡道:
“无事。”
鹿白没多想,转身回屋穿衣裳。
……
最后果真如鹿白所想,景殃在她抱他没多久后就提出告辞。
鹿白把刚披上的外裳又脱下来,目送他离开。
景殃走到庭院中,树影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