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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福里1931(60)

作者: 言桄著 阅读记录

门房望望顾植民,又望望靠在他身上人事不知的宋北山,脸上青红交织,好不精彩。

翌日,顾植民回想昨夜宋北山的直言,心中也是焦灼,他在酒栈说的那番话,他们一时却无力改变。

徐小姐凝思一番,觉得还得从他们夫妻名声着手,近日顾植民制做假货毒膏的谣言流传甚广,尤其“毒膏”传言,着实狠毒,宋北山或许不会全信,但也会加重他心中疑虑。

顾植民点点头,暂且先将此桩麻烦解决,扭转些许形象才好。他可请先施马老板,帮他澄清,然而其中还有隐患,若要摆出全部事实,必会翻出阿凌、小傅当年之事,这样非但不能澄清,反倒做实了毒膏假货这事。所以此番澄清,必要两人之事隐去,可当年详知内情的虽然不多,亦有三两人,如果有心人要打听,亦是一颗雷,若等他人翻出旧事,更说不清了。

顾植民眉头打结,然而此时却并无更好的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去先施百货找到马老板,说明来意,马老板听闻,毫不犹豫便应下他,还让秘书找来当年档案资料,供他拍照取证。

顾植民感恩不尽,对马老板拱手道:“我们联系了《申报》的记者,届时还请您帮忙说明、澄清一番。”

马老板爽快答应。他还是当年那般油头、西装,十足的派头,精神头却差了不少。一番叙话,他已有些疲惫,此时靠在沙发上,抬手饮一口热茶。

“问题的关键不在我,甚至不在你。”他望向顾植民的目光透着慈和,也有些许担忧,“当年知情的人我暂时帮你堵住,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要早做打算!”

顾植民点头称是,心里不由叹口气。他起身替马老板续上热茶,见他模样倦怠,忍不住劝道:“工作再是繁忙,您还得顾好自己身体,多多保重!”

顾植民掏出一张药方来,郑重递给马老板。他早先察觉马老板身体不爽,消耗过甚,便有些忧心,打听到慈溪名医张生甫尤精虚损之调治,特别重视养生调摄,他专门倩人从慈溪请回来一张调养方子。

马老板宽怀大笑,欣慰不已,两人以茶代酒,情谊却半分不减。

晚间,小傅埋头整理之后登报事宜,望见顾植民,却不好意思地埋下头。顾植民拍拍他肩膀,笑着让他放宽心,勿要多想,回到办公室,瘫坐在椅上,自己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徐小姐在一旁翻看从先施取回来的资料,翻到一处时,她停下来再三查阅,放下册子,招手让顾植民过去。

顾植民沉重起身,踱过去细看,是当年给青帮姨太太瞧病的记录。当时事态紧张,他将培福里的房子卖了,撇去赔给青帮大哥的钞票,便是去公济医院延请著名中西医大夫,为姨太太做了全面检查。

“当年的诊断结果还在吗?阿凌同我说过,他当年做的那些货,材料皆用的佳品,万万没有毒性,搽花脸的事,却怪不到产品头上,只不过当年青帮来势汹汹,却说不明白。”

顾植民摇摇头,他望向妻子,也意识到这份诊断结果可能就是事情的转机,但当年大夫是登门问诊,所有单子药品一应留在姨太太家,经年已过,想必早就没了。

徐小姐面露失望,然而很快又想到主意——病人没有,医生却不一定没有。顾植民因也觉得如此,即刻便带着小傅去到公济医院查询医疗记录。医院档案员听罢,却摇摇头,公济医院大夫问诊,院内确会保存一份诊断底单,但只限期一年,若要查找三年前的记录,却是不可能。

小傅脸色煞白,顾植民也难受不已,两人失落走出医院。半晌,小傅提议,或许可以去姨太太家寻访一番,兴许就有呢,毕竟青帮家庭不比寻常,有某些独特规矩也未可知。

顾植民嘴里念叨着“青帮”、“特殊”二词,突然转身朝档案室奔去,小傅忙跟在后面,只见顾植民拉着档案员复又询问,普通诊单销毁,特殊人物是否另外存档,比如青帮堂口家眷。

档案员听罢,诧异挑眉——院内确实有此规定,未免招惹麻烦,黑道白道,相关的诊疗记统一另存,保存期限亦在十年以上。

档案员翻找一番,果然找出当年青帮姨太太的问诊记录。顾植民正欲接过,档案员却后退一步,背手在后,直直看着他。

“侬和病人是何关系,这是医疗记录,岂能任人随意查看?!”

小傅见状,忙掏出钞票塞进他怀里。档案员一把推开,义正言辞,自己要对病人负责,不能泄漏隐私,尤其是这等非常人物。

顾植民笑道,当年为姨太太延请公济大夫的人,正是他本人,确定姨太太的病因病情,对他来说,实非隐私,而是义务。

他亮明身份,档案员对他的毒膏流言也有些耳闻,顾植民又出示了当年青帮大哥的谅解意愿书,档案员便点点头,将档案递给他。

顾植民接过一看,顿时喜不自禁,只见诊断记录上有关西医那条,分明写着“皮肤特异性过敏”一行字。

姨太太脸花,原不是产品有毒,而是姨太太情况殊异,过敏所致。

第六十一章 不易

万事俱备,只要知会青帮大哥,即可登报声明,澄清毒膏谣言。

徐小姐备上厚礼,同顾植民一道去见了青帮大哥,说明要将昔日事体登报,公之于众,希望大哥和姨太太同意。

堂口大哥怀中又搂新人,昔日的姨太太、交际花早已抛之脑后,他回忆半晌,却已记不清当年事,也记不清究竟是哪位姨太太。管家上前一步,提醒是已经病逝的三太太,他才依稀有些印象。

徐小姐一时怔住,她记得这位姨太太,是一位像丁香一般结着愁怨的姑娘,独喜爱听曲儿,便特特为她准备了一张周璇的签名唱片。唱片尚在包里,斯人却已逝去。她走出高门大宅,回头望去,不禁一声叹息。

正惆怅时,侧门里钻出一个佣人打扮的小姑娘,脸上偌大一块胎记,遮住她半张脸颊。她垂着头,小心塞给徐小姐一个薄包袱,说是三太太临终前留下几张珍爱的唱片,交代她日后若是有人还能想起她这个人,就把唱片赠予那人。

“我以为等不到了,没想到还有人记挂着三太太咧。”

小姑娘应与三太太感情颇深,提起三太太,眼眶已经泛红。

顾植民见她双手皴裂发紫,脸颊也发硬发红,显然饱经冻疮之苦,不由便想到翠翠姐。

一股芸薹油味道从她衣袖飘来,他给翠翠姐敷的土方膏子也是这个味道。顾植民深嗅一口,从前种种宛如走马,一一浮现在他眼前,他忍不住喉咙一梗,别过脸去。

徐小姐与他心意相同,捏捏他手,略作思考,望向小姑娘,叹道姑娘忠义,可惜三太太红颜薄命,如今斯人已去,她何不离开这个伤心地,另谋它就。

小姑娘摇摇头,她只会收拾屋子,不会旁的手艺,去到别处也无人要,而且她脸上有疤,怕给人家带来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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